34.装可怜的人
午餐在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中结束。
白瓷餐盘被撤下，侍应生送来柠檬冰淇淋，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沉默地享用，以冰凉的酸甜味道为这场充满言外之意的对峙做一个总结，看上去也许会比较无害。
导演组适时地出现，把用完餐的两人隔离开，分别采访，在镜头外的脸上仍带着流程化的微笑。
“用餐还愉快吗？”
梁瑄宜淡淡道：“还可以，饭挺好吃的。”
“那么，梁瑄宜小姐，下午的游戏环节，你是否愿意继续和陆斯让先生搭档呢？”
来了。
节目环节里最常见的选择陷阱。
她甚至能感知到不远处摄像机镜头拉近的对焦声，空气里属于综艺节目的无形压迫感再次聚拢。
梁瑄宜抬眼，隔着不算遥远的距离，恰好对上陆斯让投来的目光。他的目色很深，看不出是期待，还是单纯例行公事的注视。
但可以肯定的是，他们被问到了同样的问题，在俯仰之间，也只会得出同样的结论。
她几乎没有犹豫。
“不愿意。”
声音清晰得如同冰块落入玻璃杯，而后她很快补充上迂回的解释：“感觉性格不太合得来呢，游戏不是很考验配合度吗，因为我是很较真的人，会容易和他吵架或者打起来吧？”
【选姨又在立真性情人设了。。】
【我就知道！好刚！爱了！】
【这是在内涵陆斯让完全没有包容心吗，也太装】
【陆斯让的表情好像一点也不意外】
【对梁瑄宜黑转黑了。。】
导演脸上的笑容反而扩大了，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，甚至夸张地拍了一下手。
“恭喜你！”
“是要恭喜两位，”导演调整了一下耳麦，语气里充满了恶作剧得逞般的愉快，“在刚刚的‘反向默契’考验中，你们在互相不选择对方的游戏里获得了百分百的默契值……”
她故意停顿了一下，享受着梁瑄宜脸上那瞬间的错愕。
“下午的游戏，你们将作为固定搭档共同完成。请继续好好配合吧！”
【？？？？？】
【被骗的不止他们两个，还有镜头前单纯的我。。】
【天杀的节目组，你还我到此宜游同框镜头！】
【剧本吧，编都不编一下就强行捆绑，脸都不要了】
梁瑄宜有些不爽地皱了下眉。
窗外海鸟恰好发出一声悠长的鸣叫，即使不带任何个人情绪的曲解，听起来仍然像是一句幸灾乐祸的嘲笑。
陆斯让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，距离不过半步，仿佛倒退回他们还很相熟的那几年，然而现实唯一残余的只有脚下重迭的影子而已。
梁瑄宜站着没动，她能感觉到那道不真诚的目光，和午餐时一样，正投落在自己身上。
“搭档，”陆斯让先开了口，声音像在单纯复述一个客观事实，“恭喜？”
梁瑄宜抬起头，抛去她本身的不自在，收回了短暂皱眉的动作。
她扯起唇角，回敬一个同样意味不明的笑容：“赢下游戏再说这两个字吧。”
“加油，我讨厌会拖我后腿的男人。”
下午的游戏开始前，嘉宾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，梁瑄宜不知道独自闲逛到几层，只是猜想这里大概可以无人打扰。
她胳膊倚在扶杆上，脸半贴上去，耳边有海风浮动，属于陆地的车鸣犬吠已经远去，只余下鸟叫和眼前静止不动的薄云。
人的视野包揽进太宽阔的景色，大脑就容易放空，而大脑一旦放空就难免多想，这基本上是无解的恶性循环。
梁瑄宜手伸进口袋里下意识摸烟盒，已经在如此往复训练中学会，在思绪走神前一刻就人为掐断。
烟盒没找到，先拿出来的是震动不止的手机，没解开锁屏就看见化妆师接连不断的信息，催促她好几条下楼换衣服和卸妆。
她边叹气边收拾好站姿，兴致和没摸出来的烟盒一样被回收进口袋，只是刚转身，视线却先和意料之外的人对上了。
徐怀溯脚步放得轻，似乎没预料她会提早发现他的存在。
人心虚下意识的表现是闪躲，或者装忙，但徐怀溯却显得太自若，几步就拉近了和她的对话距离。
“找我吗？”梁瑄宜主动开口，偏头在他身后打量一圈。
“没有摄影师，”徐怀溯淡声道，摊开手以示清白，“也没有直播器。”
梁瑄宜没接话。
“有话想说，以为午餐是机会。”
他顺着她兴味的神情继续往下说：“回答了不愿意，结果只是我被单独换掉。”
“…现在才见到你。”
说得真可怜。
梁瑄宜笑起来，不明白他这又是在玩哪一招欲擒故纵。
眼神钩子似的凑近他问：“徐怀溯，你没有我的联系方式吗？”
大概因为是室外，不是相对安全的密闭空间，梁瑄宜感知到他略微偏移的目光，沉调的声音空拍几秒才再次落下。
“你在那里说的假话太多。”徐怀溯面无表情地答。
假话？除去喝醉酒的不算，梁瑄宜印象里一句也没有说过。
她不知道徐怀溯意有所指的是哪几句，但这其中一定有他主观把程度夸大的嫌隙，就这样被不明不白地冤枉了，好像她真的有谎话连篇的那副人格一样。
梁瑄宜哼了声：“说得好像我们私聊过很多次一样。”
话音顿在这里，暂时没了下文。
罢休得太轻易，显然是反常，因为就连徐怀溯都已经略微低下了头，摆出了一副听训的乖觉模样。
究竟是可怜的男人，还是假装可怜的男人？
梁瑄宜失笑，很快意识到这并没什么所谓，她那颗罕见的包容心其实懒得分辨太清。
“想说什么？”她一只手重新伸进口袋，寻找着手机侧面的静音键，“我的时间很宝贵。”
她表现出想要离开的意图，上前一步催促他，走到与他相向并肩的位置。
徐怀溯安静看她，语气很平：“你收到我的午餐邀请函了吗？”
已经是第二次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梁瑄宜，略微抬起眼睛看他：“这很重要？”
徐怀溯没吭声。
午后阳光还很不柔和，晒得人眼睛睁不开。
“没收到。”
她眉毛一挑：“写了什么？没提前读过就不能和你对话吗？”
“是读过可能就没有对话的必要了。”
“没有对话，那做什么？”
梁瑄宜不喜欢别人给她猜哑谜，所以把问题报复回去，在故意往不能言明的方向引导过后。
手已经抬高到徐怀溯的肩膀位置，落点大概会是在他的脸侧，或者是发顶？
还打算再挑逗两句，却看见室内不远处电梯停留在这层，玻璃门后出现一道焦急身影，正捏着电话匆匆找寻什么的样子。
是她的化妆师。
黎祎依左顾右盼的目光很快锁定梁瑄宜所在的位置。
私密的情感被撞破，那股无聊的感受很快如排山倒海般侵袭而来。
想到和黎祎依变亲近的原因和徐怀溯并脱不开关系，和把自己人生差点毁掉的人还能心平气和地说话，甚至调情，这很奇怪吧？
梁瑄宜也搞不懂自己，暂时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，更不想因此破坏和黎祎依之间的这份惺惺相惜。
只好先逃跑。
“被找到了。”她神色惋惜地说。
垂落回身侧的手迅速勾了下他的。
“再去多受挫几次，然后来换和我说话的机会吧。”
“这次是你自己没珍惜。”
梁瑄宜不再理会他是否还有未尽的下文，很快朝女生挥了挥手。无视她有些古怪的神色，小跑几步过去，然后亲密挽住她胳膊往电梯方向走。
所以被短暂勾住的小指大概只能算作是鼓励他受挫的信号？徐怀溯垂下眼，有些困惑自己为什么没有顺势牵住她其他手指。
不是挽留。
单纯回应她的调情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