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
“请陛下与太后准臣骸骨归,携妻儿告老还乡!”
“什么?”
谢见琛难以置信,摇了摇父亲的胳膊:“爹,您是不是说错了?”
“……”谢迁不动如磐,并不看他。
整个人自天上被一记打到地下般,无法接受事实的谢见琛有千万句疑问险些宣之于口。
可此处到底是皇宫御前,他自知不可失礼至此,只得捏了捏拳,盛满希冀的眼神转而投向太后。
太后此时亦是一脸为难:
“这……此前哀家怎地从未听闻将军竟有此意?”
谢迁:“边境乱贼已退,如今国中安定,臣身居高位多年,力不从心、惴惴不安,因请携儿告老还乡,成全微臣身后之名。”
太后眉头紧锁,陷入沉默。纵有名义上的垂帘之权,可事关重大,她却不敢轻易决定:
“皇帝年幼,朝中没了谢家……唉,也罢,将军父子想也疲了,不妨休整些时日,给哀家些思虑的时间,可好?”
—
“什么?太后真是这样说的?!”
一声惊问,将御花园秋千上停驻的鸟雀惊得四散奔逃。
“薛恒你这个驴嗓门,想让全宫上下都知道是吧!”
谢见琛朝着身旁玩伴的脑门一记爆栗。
“好在太后为难,我爹一时也不好坚持下去……这样一来,待我爹与官场同僚叙完旧,我还有商量的余地不是?”
薛恒夸张地揉着脑袋,显然未听进他后半句话:
“能不能把你对女孩子一半的耐心拿出来对我?!下次再有媒人来向我打听你,我一定捡难听的说!”
“你尽去说罢,看她们信不信。”他浑不在意调侃一句,才道:“多少年的交情,几年不见,你倒娇气上了。”
薛父虽然只是校尉,薛恒却自小同谢见琛玩到大,是顶要好的交情。
“也没见你对所有熟人都这样……”
薛恒嘟囔一句,将话题拉了回去:
“没有那死太监的准许,太后只怕难以做主。阉党又向来提防你家,此事几日内怕是没个结果。”
谢见琛:“我只是不懂,我爹为何临时变卦,要卸甲归乡。”
身为人子,他是除娘外最知父亲的性子的人。他自小便被谢迁寄予厚望,因此才会于修身修艺上被严格要求;可他也深知,父亲不是个反复无常、不守承诺的人。
究竟所缘为何,才会让这样的父亲漠然毁约?
“许是上了年纪吧。你知道,人到了那个年岁,都想过些平淡美满的日子。”薛恒惆怅叹气,“我家更夸张,巴不得我早日加冠娶亲呢。”
“绝无可能。”谢见琛一口否决,“这事,我爹娘从不催逼我的。”
“话是这么说,可你也算被全京媒婆堵过了,就不曾有感兴趣的姑娘?”
“没有。”
“没有?你不会惦记着谁吧?”
谢见琛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般,当即反常跳起,大声反驳:
“就是没有!你话怎地这样多?!”
“我猜猜,是不是你这些年在外面遇见的——”
“不想同你说话了,我去瞧瞧我爹聊完了没!”
薛恒:“嗳嗳嗳,我没说几句呢,你急什么?晚上宫里可还有为你二人设的庆功宴呢,往哪跑——你当心!”
谢见琛心虚低头起身,拔腿便走,也不搭理薛恒,生怕动作慢了、步子小了,被他拉回去问东问西。
“砰!”
脑门一声闷响,他整个人被撞得向后踉跄两步。
不知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,谢见琛“嘶”了一声,懵懵然抬起头。
“什么玩意儿……”
冷冽的嗓音兀然响起。
“原来我在小将军心里,不过就是个玩意儿。”
谢见琛:“……”
糟、了。
即便时隔数载光阴,寥寥几字甫一入耳,他却仍能仅凭声音识出来者何人。
谢见琛心似擂鼓,咽了咽口水,僵硬抬头刹那,撞上一双幽若寒潭却摄人心魄的眸子。
但见眼前人生得极为高挑出众,身着一身绀缥蹙金绣大袖衫宫装,是本朝公主才能穿的制式;及膝乌发半数随意披散,遮掩住比女子显然硬朗几分的脸部线条,其余青丝仅以一根嵌红宝石累丝凤尾银簪简单绾起。
不同于寻常贵女的温婉,亦不同王室的不怒自威,他身上更多是一种阴郁而锋利的寒意,只是站在那里,周身空气好像都为他所静止切割。
“是谁?”
直接跳过嘘寒问暖的步骤,眼前人直接丢出问题。
谢见琛颈后直冒冷汗:“什么‘是谁’……?”
那人逼近一步,深沉的眸光恨不得将谢见琛由里到内彻彻底底看到尽头。
“这些年你惦记的人,是谁?”
第2章 少年旧事
“这个嘛……”
谢见琛微微侧头,正打算递给薛恒一个“救命”的眼神,却不成想薛恒那小子早脚底抹油——倒是先跑没了影!
不靠谱的家伙!!
几乎就在下一瞬,他错开的视线再度被人牢牢挡住。
“在问你话,为什么要看别人?”
“我错了,昭宁殿下……”
“怎么,小将军贵人多忘事,几年不见,连我的名字都忘了?”
被他称作殿下的“女子”意味不明冷笑。
“还是说,你想刻意撇清关系?”
“晏、晏漓。”
虽然已经竭力压制自己犯贱的想法,可对着晏漓的脸,谢见琛还是忍不住将目光下移。
……喉结。
啊,淡淡的忧伤。
几年前令人啼笑皆非、不愿再提的丢人往事也再度于脑海重现。
没错,眼前被唤作昭宁殿下的“女子”,是个男人。
晏漓:“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。”
谢见琛无法:“你听薛恒胡扯,行军打仗,成日同一群臭男人前前后后的,哪来的姑娘?”
晏漓略一沉吟:“男人……也不好。”
谢见琛没理解:“什么?”
“没什么。”
晏漓忽而改口,终于直奔正经主题:
“你父亲,要带你归隐?”
“是呢。”
谢见琛瞄了眼晏漓,嘴角微扬,没来由“噗呲”一笑。
“怎么,你还在生气?”
晏漓自未料到这人还笑得出来,方才不苟言笑的神情才如雪融渐消,紧压的眉头不觉随之舒缓不少,佯装不解道:
“我为何要生气……”
“殿下。”
不及他话音尽数落下,竟不知从哪钻出来个内监,躬身道:
“殿下,您不宜与外男过度亲密。”
闻言,谢见琛虽觉有些扫兴,却只得起身低声道:
“罢了,晚间还有庆功宴,待我到时得了机会再去寻你。”
叙旧被莫名打断,见晏漓面色不虞,他嘿嘿一笑。
还好自己早有准备。
“喏,路上瞧见最美的一枝。”
谢见琛扬手一丢,晏漓稳稳接住那一抹粉红。
“桃花?”晏漓侧身看向谢见琛。
谢家少年回首,眸光潋滟,笑得璀璨张扬:
“重逢无所有,聊赠一枝春!”
少年恣意的身影渐渐远去,晏漓无言把玩花枝许久——就连他自己也未曾意识,笑意早已染上唇角。
“殿下再不回去,教九千岁与太后知道了,会被怪罪的。”
神思被猝然打断,他的眸中闪过难以觉察的戾色。
“又是生面孔。”
晏漓眉眼间的温情消失殆尽。他并未抬眼,只是淡淡启唇:
“监视我有多久了?”
“九千岁与娘娘是关心您。”
内监对他的话避而不答。
“关心?”晏漓冷哼一声,“关心是假,恐我联合外臣才是真吧。”
“……”
倾泻的墨发遮住晏漓的侧脸,内监看不清他的神情。只见他轻轻收好那支桃花,迤然起身。
“知道这件差事,因何轮得到你来做吗?”
晏漓与那内监擦身而过,内监方听清落在耳侧的低语,又忽觉心口一凉。
痛意后知后觉攀上来,他低下头,身前早已是一片猩红。
尖锐的银簪已然没入他的心房。
快、准、狠,仅仅是眨眼的功夫,便分毫不差地捅进了他的心脏。
宫人皆知,昭宁殿下虽为太后独女,却备受太后厌恶。那内监只当他是个不得宠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,却不料那握着簪柄的手指节分明,瞬息之间杀人却似捏死一只蝼蚁。
“平日无事的时候,我不介意赏脸陪你们玩玩——
“本想留你一命,叫你滚回去答了你主子,少做些无用的小动作,可这一次,你这没眼色的东西当真惹.火我了。”
濒死之际,他却忽然明白了,为何昭宁身旁几乎不见“侍候”的下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