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2章
“至少现在不能是。”
他耐心向谢见琛解释:
“我们现在的力量还?太弱小,在手下兵马和百姓拥护不够可?观之前,很容易被一击而溃,因此不可?轻易冒头。”
谢见琛倒是不曾料到晏漓颇有一番审时度势的眼光,他点点头,“我瞧你?穿回男装,还?以为?你?打算当即恢复身?份呢。”
“到底是男子?装束方便利落些。”晏漓注意着他的反应,试探问道,“你?不喜欢吗?”
“怎么会。”他酝酿着开口,“就?是觉得有一点不习惯。”
“可?我还?是我,无论是什么身?份,对你?的态度都不会有变。”晏漓顺手刮上?他的鼻子?,朝他耳边吹了口幽馥的香气。
“——你?说对吗,官人。”
谢见琛瞬间红成了熟透的虾子?。
往日他扮作女子?这样喊就?算了,如今恢复正身?,一个比自己还?要?高大结实的大男人依旧这样无赖地叫,实在是过分羞耻。
“真是的,随你?怎么说,赖皮。”
谢见琛烫着耳朵自他臂间钻出来。
“醒了?”
房外之人瞧房门大开,遂悠悠跨进来,正是顾芷兰。
“顾姑娘。”谢见琛朝她点了点头。
顾芷兰的目光在二?人间穿梭一番:
“可?商议好了?”
“嗯。”他下定了决心,扭头看了晏漓一眼,目光坚毅,“要?走便一起走。”
“很好。”顾芷兰会心一笑,“不过在征召人马前,还?有一件事非做不可?。”
“何?事?”
“如何?处置冉兴文。”少女正色,“必须要给百姓一个满意的交代。”
他知道,这是一个向县中、乃至州中众人表决心造势的好机会。
稚嫩少年深吸一口气后阖眸,再睁眼时,目光中已然满是无路可?退的果决。
“……斩首示众!”
虎头铡铮然下落。
午时的刑场上?空,爆发出经久不绝激愤的称好声,没过谢见琛复杂的心绪。
他独身?远远站在人群之外,肩头忽被一只手覆住。
回过头,原来晏漓和顾芷兰一直立在自己身?后不远的地方。
“去吧。”
晏漓的注视中满是无需理由的信心。
他又看向顾芷兰。
坦白身?份后鲜少显露情绪的少女,此时嘴角也挂上?了肯定的笑意。
从?熙攘繁华的上?京,再到默默无闻的穷县,有人步步紧逼,要?他家破人亡、亲友离散。却也有人不离不弃,包容他的胆怯落拓,支持他艰危坎坷的目标。
一次次地跌落谷底,便一次次不屈抗争。
还?好,他从?未放弃。
仿佛有千万股气力自灌注来,谢见琛忽然觉得心间从?是前所未有的清明。他大步向前,脚下步伐愈加轻快坚定,枫色背影自人群那乌云般沉重压抑的粗布麻衫穿梭而过。
“诸位,在下有些心里话想对大家说。”
他缓步登上?刑台,台下的骚动渐渐止了下来,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孔充满希望地看着他。
“在下于此处理政务已有些日子?,想必有的乡亲已然知晓在下的来历。”
他的声音有些颤抖,却并无半分怯意。
“不久前,我的父亲、镇国将?军谢迁死的那日,也是流了这样多?的血。可?不同?的是,冉兴文作恶已久、罪有应得,而我的父亲却是为?阉党构陷,含冤枉死。”
沉痛的静默蔓延开来。饶是再偏僻闭塞的小城,也不会有人对谢家的忠义之名一无所知。
“惭愧的是,纸醉金迷的上?京麻痹了我的心眼,在谢家倾覆前,我一直都活在虚假的安定中——而后,我为?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,也自天真的幻梦中醒悟过来。
“横征暴敛者锦衣玉食,而为?高高在上?的他们提供衣帛织锦的百姓却食不果腹,生活在水深火热之间……百姓的命不该由掌权者肆意践踏,在下或许不配为?父老乡亲喊不平,但在下愿身?先士卒、抗争到底!至少,为?大家争取一个吃饱穿暖的未来!”
“谢大人说得对!!”
沉默中,一瞧上?去不过十有四五的少年趿拉着破了洞的草鞋,站出来大声应和。
“我老父老母生生被狗官压榨至死,如今我在这世?上?无所牵挂,谢大人,请允许我追随您,给我一个报仇的机会!”
不及谢见琛回应那位少年,又一位汉子?在人群中愤然吼道:
“反!反他爹的!”
“横竖都是死,饿死不如战死来得痛快!”
“终于有人愿意替乡亲们发声了……”
“老子?早就?想这样干票大的了!”
一声应和、两声应和……千百声应和。
如雷般响彻云霄,就?连刑台亦为?之震动。
少年官吏近日排除万难、大力清扫县中贪恶势力的行?为?已然博得了众人的好感,而今斩首冉兴文群情激奋,百姓兴头之上?,竟纷纷热血沸腾、一呼百应起来。
“诸位……”
这份来自百姓最质朴浓厚的信任使得谢见琛鼻头一酸,险些落下泪来。
最终,县中多?数青壮及都自发成了谢见琛的初始力量,加上?收编的安达人,已初成规模。
在同?晏漓和顾芷兰的商讨下,还?留下少数青年人在县中帮助老弱恢复生产。
“那接下来,我们该怎么办?”
谢见琛家中,三人围坐,讨论着下一步的计划。
晏漓道:“趁我们的队伍士气正旺,解决州中最大的势力苏家。”
“不错,苏家一倒,整个安云州便群龙无首、尽在囊中,而后便可?去联系其他起义势力了。”顾芷兰点头。
谢见琛了然:“既然如此,那我们便要?加紧行?动了,务必赶在冬日暴雪难行?前,拿下安云州。”
顾芷兰道:“没了安达人可?供使唤,苏氏势力不足为?惧,我们若这两日出发,年前必能使州中安定下来。”
“呃,说起来苏氏……”
谢见琛一番欲言又止,尴尬地指向旁边的窗子?:
“你?要?不要?……?”
顾芷兰顺着谢见琛指向的窗外看去,只见那苏苍正鬼鬼祟祟地趴在窗框外好不可?怜地望着,见她视线移到自己身?上?,又慌慌张张地躲了起来。
“任此人一直偷听,恐怕不合适吧。”就?连向来不稀罕给旁人眼神的晏漓也忍不住开口,“你?趁早将?他打发了。”
“……”
顾芷兰无奈,草草结束本次商议,方一合门,便瞧见了无处遁形、面红耳赤的苏苍。
“芷、芷兰……”
“有事?”
“没——不,有事!”
“说。”
“你?……”他不知如何?开口,酝酿许久,“你?这些日子?虽然一直避着我,可?我还?是觉得,同?从?前相比,你?真的不一样了。”
见少女面色微变,他又慌乱摆手解释:“我不是说你?不好,我只是、只是从?不知道你?竟是个如此冷静善谋的姑娘,我……”
他吭哧瘪肚、手足无措半晌,终于鼓起勇气将?心事问出口:
“你?真的……一点儿都不愿意跟我走吗?”
“跟你?走?那你?府上?的夫人怎么办?”
“你?大可?放心,我绝对不会委屈你?做妾……”以为?还?有回旋的余地,苏苍脸色大放光彩激动道。
“打住罢。”
顾芷兰猝然出声打断。
苏苍委屈又不解地看着她。
“苏苍,我本不想讲话说得这样难听,期望你?能知难而退,可?你?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?界里,自以为?是。”
顾芷兰的语气与其说是冷漠,不如说是无奈更为?贴切。
“你?太自私了,导致你?根本就?不曾发觉,自己根本没那么爱‘顾芷兰’。”
“我……!”
苏苍从?未被这样指责过,他脑中懵作一团,甚至未曾在意少女话语中人称的转变。
“你?口口声声尽是爱,可?根本就?不曾真正顾虑‘顾芷兰’的感受,就?像你?也不会去考虑你?府上?妻子?的感受一样。
“——因为?你?本性就?是无比自私的。”
“我没……!”
“你?只想满足自己得到她的愿望,因此你?理所当然将?她视作自己的所有物,除此之外,你?也无需在意她的秉性乃至灵魂是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只要?她乖乖听话、她是你?的就?够了。
“——你?确实爱她,可?你?的自私,足以扼杀她的爱。”
顾芷兰叹了口气,看着这个本性并非十恶不赦的男人,更为?刻薄的话语勉强搁置在嘴边。
或许是保留了最后一丝仁慈,亦或许是懒得再向他多?费唇舌解释,她终究没有说出“顾芷兰”死亡的事实,不曾多?看他一眼转身?离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