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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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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他有时候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因?为失眠痛苦,还是因?为觉得自己以后永远也见不到白天明痛苦。但他可以肯定,痛苦从未消失。
    最后因?为完全睡不着,又过于?疲惫,他只能一边流泪,一边点起灯,在灯下练字,练字不需要思考,只需要时间,于?他而言,实在没有比这更适合他在失眠时做的事了。
    他一边在纸上写白天明的名?字,一边时不时转头看一眼天空的颜色。
    他一开始也写过别的东西?,但他走神的时候总是会?把任何东西?写成白天明的名?字,因?为只有这个名?字是他不需要想也写得出来的。
    失眠会?让思维变得迟钝,就像是在海水底下泡生?锈了的机器的零件,就算捡起来也不能用?,就算洗了刷了,也还是烂过的。
    不如干净的,那么新那么好用?那么漂亮。
    越是深夜,越是安静,他越是无论如何都会?想到白天明,以白天明开始,以白天明结尾,好像他活着只为了这么一个恶魔。
    如果真有那么一个恶魔,他偶尔会?想,那个人为什么不出现?之后,他就想起来,那个人不是不出现,只是出现之后,消失了。
    没有人能再次找到而已。
    这和不出现是有区别的。
    但对深夜的他而言,这两种情况又并?没区别,因?为不管是哪一种,他都看不见,听不见,接触不到,白天明。
    他唯一能接触到的,就是面前的纸,纸上的名?字,谁都知道的名?字,一个又一个的名?字,完全不是同一种心情写下的名?字。
    有时候会?是完全不同的字迹,但实质上不会?发生?变化,他已经不能仔仔细细回忆起自己写下那些东西?的时候,究竟是在想些什么,可是他看着那些东西?,总会?觉得难过。
    眼泪把那些纸和名?字都泡透了。
    在神志清醒的时候,他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?有那么多眼泪,在心里和脸上都已经麻木的时候,他也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?痛。
    可是一到晚上,什么都回来了,眼泪回来了,痛苦回来了,神志不清的状态也回来了,好像他已经半只脚踏入轮回,偏偏走不进去也出不来。他卡死在里面了。
    如果他察觉不到写下那些东西?的自己有多痛苦,那他就不会?再痛苦了,因?为到那个时候,要么是死了,要么是失去了痛苦的能力。
    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怎么样,但他在疑惑自己为什么还活着的时候,也会?想,也许死了就好了,比现在好。
    人总是要死的,恶魔也是会?死的,也许死了之后能见面。也许。
    运气好的时候,天上会?有月亮,月亮越亮,时间越晚,月亮越是黯淡,越是接近天明,月亮和时钟是不一样的。
    时钟只会?把时间的流逝摆出来,却不能让人真切感受到,世界究竟有什么变化,只会?觉得,每天都是一样的,没有区别。
    所以他非得看天空不可。
    运气不好的时候,天上会?下雨,哗啦啦的雨声响一整夜,更让人睡不着,也更冷,好像那些雨不是落在地面上,而是顺着窗户落进?眼睛,又从眼睛,落在纸上。
    练字的纸,就会?被眼泪浸透,只能换一张,但不管换多少张,结果都是一样,一样痛苦,一样潮湿,一样无可挽回。
    一切都没能阻止他滑向深渊。
    他睁着眼睛,从黑夜清醒到天亮,又从天亮清醒到黄昏,眼睁睁看着黄昏逐渐暗沉,太阳消失,露出月亮,月亮消失,长出星星,最后连星星也消失,云层中泛起曙光。
    一日?又一日?,他无数次想,也许不应该这样,可是日?子并?没什么改变,因?为思考和行动完全是两回事。
    他努力把自己伪装成正常的样子,听说,人类认为薰衣草有助眠的效果,所以他扯了一块白布,抓了一把薰衣草,做了一个薰衣草味的枕头,放在床上,试图假装自己每天晚上都会?躺在这里,闻着薰衣草的香味睡觉。
    但是他看着那个枕头,不由自主想起,人类的葬礼上常有白色的衣服,如果白天明死了,他去参加葬礼,或者?不去,大约也是要给自己扯一块白布的,以作悼念。
    他枕在那个枕头上休息,夜里半梦半醒之间做了一个梦,他分不清究竟是好梦还是噩梦,但他依然记得那个梦。
    他穿着有帽子的白色衣服,手里提着竹篮,篮子里面装满了纸钱和薰衣草,他把薰衣草拿起来,薰衣草变成了纸钱,他把纸钱拿出来,纸钱变成了薰衣草。
    他拿着泛黄的纸钱靠近鼻子,使劲嗅了嗅,他知道自己应该闻到一股老旧潮湿的纸的味道,但是,他闻到一股薰衣草的味道。
    旁边好像有人撞了他一下,他抬起头来,看见白天明站在他身边,对他笑了笑,之后往前走,他听见有人说,撒纸钱了。
    他把手里的纸钱撒出去,可是那些纸钱,掉出去之后又变成了薰衣草,他看见漫天遍野的薰衣草,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认为天上飞的是纸钱。
    他往前走了两步,看见了一个漆黑的沉重的棺材。至少有八个人背对着他,抬着那个棺材,行动缓慢,步伐沉重,十分艰难的样子。
    他看见棺材上,贴着黑白色的,微笑的白天明,他看过去的时候,棺材上的白天明,转了转眼珠,对他微笑,像是在说,我没有死,但这是个秘密,不要告诉其他人。
    他点了点头,沉默了,篮子里的薰衣草和纸钱,都已经用?光了,人群停了下来,棺材也消失了,他闻到一股浓郁的薰衣草的味道。
    他感觉几?乎要溺死在里面,他醒了,枕头不知什么时候破了,里面的薰衣草长了出来,密密麻麻,郁郁葱葱,十分茂盛,把他的头埋在里面,如同坟墓上生?长出来的一丛花。
    他怀疑这些薰衣草想要杀死他,但是没有成功。
    他想把枕头丢掉,又有些舍不得,不是因?为他突然喜欢薰衣草,只是因?为,他觉得,也许,再用?一次这个枕头,就能在夜里再见一次白天明,不管是什么样的,什么样的都好。
    他留下了那个枕头,那些薰衣草,还有那个每到夜晚失眠时,就会?被他反复拿出来,回忆咀嚼的梦。
    第22章
    白螺旋走到白天明面前的时候,已经站不住了,他浑身颤抖着扑倒下去,分不清是过于恐惧还是过于期待,四肢没有一点力气,连往前挪动?都做不到,有一种希望看见天明却死在黎明前的感觉。
    虽然没有人掐着他的脖子,但他已经开始感到窒息了,眼泪从他的眼睛里涌出来,模糊了视线,整个世界都像是泡在眼泪里一样,苦涩腥咸,模糊不清,他像一条被扔在岸上的鱼一样颤抖着挣扎。
    可是,他不清楚自己?在挣扎什?么。
    白天明叹了一口气,看他自己?是站不起来了,两步走过去,伸出手,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,他一把抱住了白天明,像是溺水者抱住了里面飘来的一根稻草。
    他不肯松手,白天明轻轻拍他的后背,算是安慰,他嚎啕大?哭起来,抓着白天明的衣服,像是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。
    白天明安抚了他,空间裂缝那里却接二连三,飞进来一只又一只新?的恶魔。
    现场热闹又安静,仿佛他们在参加一场旁观死者死而?复生的葬礼,哭泣的声音里是分明的喜悦。
    终于,小山上站满了人。
    最先来的恶魔和人类站在边缘,仿佛麻木一样,面无表情,看着面前的一切,有种游离于世界之外的恍惚感。
    实际上,恶魔们心里想的是:我们先来的,为什?么会变成这样?明明是我们先来的。早知道会这样,我们也应该上去哭的。可恶!我们又不是哭不出来!
    人类欲言又止。这是演唱会还是追悼会?究竟是怎么回?事?你们中邪了吗?从前没听说过,恶魔还会出这种事故。今天真是大?开眼界。不会影响到我们吧?我们也要上去哭吗?这不合适吧?
    后进来的那些恶魔还围在白天明身边。
    一部?分欲言又止,被挤到最外面,一部?分兴高?采烈,一边擦眼泪一边讲话,叽叽喳喳的,完全?没有停下来的意思。
    “好了好了!”白天明无意听他们继续说下去,一一安慰过后挥了挥手,试探着阻止道:“我们来谈点别的吧?”
    恶魔们安静下来,全?都眼巴巴望着他,等他开口。
    他扫了一眼地面,干咳一声,暗示道:“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的地面不太平?要不要处理一下?正好工具都还在,一起怎么样?”
    恶魔们眨了眨眼睛,虽然并不明白他为什?么突然说这个,但是听了他的话,就顺着他的目光往周围看去,发现地面确实凹凸不平,用力点了点头?,表示他说的对,紧接着,争先恐后表态说:“确实应该处理,我们现在就处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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