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实你可知 第30节
一大一小很快熟悉起来,不知不觉耳边安静下来,贺加贝抬头一看,众人几乎都离开了,只剩志愿者在打扫。
晓菁走过来,摸摸东东的脑袋:“你有没有打扰姐姐?”
东东正忙着教贺加贝:“晓菁你不要打扰我们。”
“你就这么跟你妈说话?”晓菁亲昵地捏了下他的脸。
贺加贝忙说:“没有没有,东东很乖。”
她抱歉地笑道:“那就再麻烦你一会儿,我把这里收拾一下,马上就好。”
“没关系,你忙。”
没说完,东东就靠过来,一看到她的画,嫌弃得五官都要挤到一起,幸好还给她留了几分面子:“涂上颜色就好看了。”说着就打开彩笔盒要她选。
贺加贝只好继续陪他玩。
东东说:“我要选绿色。”
“那我选红色。”
“我涂了树。”
“我涂了花。”
东东兴奋地大笑:“你不要学我说话!”
“我就要学你说话。”
他思考一瞬,接着凑到她面前,很小声地说:“我有妈妈。”
贺加贝还当他和自己闹着玩,不做他想,压低声音迅速答:“我有爸爸。”
结果他脸色一下就变了,难以置信地看着她:“你也有爸爸吗?”
贺加贝的脸色也唰一下变了,晓菁不是志愿者吗?怎么也?她还没想出结果,东东已经大哭起来,哭声像钻从耳朵里挤进去,搅得她的心慌张地乱跳。她下意识寻找,晓菁却不在,张弛也不知道去了哪里。她实在搞不定眼下的情形,只知道给他擦眼泪,东东却不肯她碰自己。
原本开开心心的下午,却在快结束时因为她一句话出了岔。
正着急时,有人将东东抱起来,贺加贝跟着起身,只见他趴在张弛肩头,眼泪全蹭在衣服上。张弛不知道说了什么,全被哭声盖住了。贺加贝哪见过这阵仗,轻声叫东东的名字,和他道歉,他却把头埋得更深。她只好尴尬地跟着,张弛扭头看了一眼,随后抱着东东出去了。
晓菁这时也拿着清扫工具回来了,贺加贝很抱歉地解释:“对不起,我不知道你……”
晓菁拍拍她的肩打断:“你还好吗,怎么也快哭了?”
她这才坐下,懊恼自己没有多留点心,缓了缓心神,又看向晓菁,但嗓子里像堵了块石头,一句话也说不出。
晓菁仿佛知道她要问什么,坦然地笑着承认:“没什么,就是你想的那样。”
贺加贝垂下眼,东东的哭和晓菁的笑在她脑海中轮番重现,这个意外状况的冲击,让她暂时无法思考,只能勉强回了个笑:“你快去看看吧。”
哭声渐渐小了,不知过了多久,外面安静下来,贺加贝也平静不少,她决定出去看看,按着扶手正要起身,一抬头便看到张弛侧身站在门口。
她动作一顿,他却站直,完全转过来,她只好收回手,又坐回去。背着光,看不清他的脸,但她却强烈地感受到他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脸上,而且正用这目光说着什么,两人之间出奇地安静,她努力接收着、判断着,仍不明白他的意思。
贺加贝轻轻咳了下。
张弛这才说:“他们走了。”
她顿时就明白了,赶紧起身:“我这就走。”
经过他身边时,他忽然问:“你怎么走?”
贺加贝站住:“地铁。”
他于是关了门:“我也是,一起吧。”
地铁上人不算多,但也没了座位,两人一左一右站在车门处。
贺加贝原本还在想着东东的事,地铁一晃,忽然就注意到对面车门的玻璃上映着张弛的影子,于是转念又想到他帮自己解围,他们想必很熟,哄了几句,哭声就小了。照这么说,她应该向他道谢的,但他什么都没说,她因此又不确定了。轨道里的广告牌飞速闪过,将他的影子融成炫目的流光,待这段路过去,才重新清晰地映出来。她看着,倏地一怔,因为影子的目光和她相遇了。
——张弛也在看着她。
刚平静下来的心情,又莫名慌乱起来。但她镇定地将视线转向坐着的乘客,暗自观察着,车速慢慢减下来时,果然有人起身了。
她正要过去,张弛几乎同时说:“有座位了。”
贺加贝脚步一顿,这么会儿的功夫,座位就被其他乘客抢了。
车门打开,换乘站一下子涌上来许多人,直接将她挤到张弛那一边,门上的影子也被挡住。列车再次启动,她本能地想扶着座椅边的扶手,但一想到要越过张弛,硬生生克制住了,只用手指用力按在车门上。张弛这时正巧侧了下身,露出门边的扶手。贺加贝趁机握住,感觉有人正在看她。
她抬头,听到张弛说:“东东没事。”
她没想到他会主动提,笑了下:“那就好。”又不禁叹气道,“都怪我乱说话。”
张弛摇头:“是我忘了这件事,应该提前和你说一声的。”
贺加贝也摇头:“不怪你,是我没注意。”
他们好像在划分责任似的,贺加贝觉得这氛围很不自在,于是转个身面朝着车门。他就站在旁边,半个身影从侧边映出来,他们离得很近,却好像隔得很远。她看到张弛转过脸,看着车门上映出的自己。
地铁摇摇晃晃,影子摇摇晃晃,她心里也有什么正在摇摇晃晃。
过了会儿,贺加贝含糊地问:“以后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呢?东东一哭,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。”
他慢慢地说:“其实也没什么要说的,会递纸巾就可以了。”
“什么!”她没料到他会嘲讽自己,侧头看他一眼,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,然而彼此的身份和眼下的场合都很尴尬,她实在不想让两人难堪,只好不再说话。
张弛也不说了。
两人都沉默着。
地铁到站,一波人下去,另一波人又上来,车厢稍微空了点,贺加贝干脆站回到另一边,心里盘算着既然如此,恐怕采访他也未必配合,干脆换成晓菁好了,如果她愿意的话。
又过了一站,这次是他们这边的车门打开,张弛下去,给后面的乘客让路。上车的乘客原本还耐心排着队,关门的警报一响起,直接蜂拥而上,他被人推到贺加贝面前。而她直接转过去背对着他,心里庆幸还有几站就到了,于是闭上眼默默数着数。
张弛却忽然开口:“我刚刚的意思是,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,就什么都不要说,安静地陪着他们就好了。”
贺加贝本不想转过去,但是对面的人正好奇地看着他们,好像奇怪张弛在和谁说话。她又不得不转身。
而他继续道:“而且我觉得哭总比不哭好,伤心不用压抑在心里。”
他确实是一副认真解释的样子,又让她觉得那句或许并不是嘲讽,她认识的张弛也不是那样的人。贺加贝打量着他,好一会儿才不确定地问:“你刚刚是在开玩笑吗?”
他竟真的点点头:“不好笑吗?”
贺加贝微微皱眉:“一点都不。”
但他却笑了下,使得她也忍不住笑了。
气氛一下子缓和了,他们也找到了某种平衡,于是就这样站着,一站又一站地过去,乘客上上下下,两人随意地聊着工作,且默契地只聊工作。
贺加贝好奇:“晓菁为什么也是志愿者?”
张弛说:“互助小组的成员很多都成了志愿者,他们说这样会有种被需要的感觉。”
她点点头,脱口而出:“你呢?”然而话一出口就后悔了。
张弛果然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,她不自觉咬紧了牙关。
幸而地铁又到站了,他再次被挤下去。
贺加贝松了口气,因为那句已经超出了工作的范畴,她其实不只想问“你呢”,而是想问关于“你”的事,你还好吗、你这几年过着怎样的生活,以及其他的她知道不该问、问了也没意义,但她仍旧想知道的部分。尽管已经提醒自己不要有所期待,但她始终无法控制这样的念头在心里疯狂滋生。
关门的警报响起,她想,等会儿张弛上来,要是他回答了,她就继续问下去。要是他不回答,她也不会自讨没趣。
可是门关上了,张弛却没上来。贺加贝立马看向门外,他挥挥手,示意自己到站了。
地铁飞速向前驶去,转瞬便看不到他了。
而那个问题就这样悬在她心里。
第32章 不长记性
第二天,贺加贝去找戴同知,一见她就长吁短叹。
“这是怎么了?”
贺加贝颓丧地说:“昨天和我想的很不一样,活动是挺轻松的,大家也很开心,但我不知道晓菁的情况,还把东东惹哭了,我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。”
戴同知反而笑了:“不用这么拘谨,放轻松点,你轻松,你面对的人才放松。”
她若有所思:“志愿者都是晓菁这种情况吗?”
“那当然不是。”戴同知举例道,“只有一部分是,有的是我的学生,还有的……一句话也说不清楚,总之是各种各样的机缘加入进来的。”
“他呢?”
“谁?”
“张弛啊。”贺加贝觉得自己该笑一下,这样显得自然些,接着又翻开笔记本,边圈画边解释,“我不是打算采访他嘛,先了解一下情况。”
戴同知理解道:“他呀,说来话长。我想想,应该是有一年暑假,我带学生出去调研,回来的时候只买到了上铺,他正好是下铺,就跟我换了。后来有一天他忽然联系我,说看到我朋友圈发的内容很感兴趣,问能不能加入。”她笑了下,“大概就是这样,太久了,我都记不太清楚了,你还是自己和他聊一聊吧,应该可以挖到很多素材。”
贺加贝尴尬地应着:“好啊。”
可接下来两周,她并没有联系张弛。
一时的冲动过去后,那个悬而无果的问题就失去了意义。理智占了上风,事实就是残酷的,试想一下,如果是她被分手,恐怕压根儿不愿意再见到他。他如今还能平心静气地和她一起工作,已经算得上体面了。她应该将这份体面维持下去。
可是只要见了他,一切就全乱了套,冷静、理智统统失效,她无法控制想要靠近的心情。她分析他的眼神、他的话和他的语气,又对结果感到失望,最后胆小地觉得还是离他远一点好,至少还能保持表面的和谐。反正不会有比这样更差的结果了。
贺加贝没出现,但张弛却从各种渠道知道她的消息。她采访了晓菁、采访了互助小组的几个成员,还往戴同知那里跑了好几次……唯独没有联系他。
或许从一开始说要采访他,就是骗人的,他偏偏又当真了。
她要是真的有心采访,也不会那天几乎全程不看他,宁愿陪东东玩,结束时他都快打消这个念头了,地铁上听到她问自己为什么来做志愿者,他又期待起来,结果却没了下文。
她总是这样,轻易地吊起他的情绪,然后便放任不管。他只能开导自己她只是在工作,是他过度联想了,但转念又痛恨自己不长记性。
下一次小组活动,她当然也没来,张弛已经预料到了。一个采访能做多久?总不能把所有时间和精力都扑在一个选题上,照这样下去,她以后都不会再来了。
东东失落地跑到他面前宣布:“我不喜欢她了。”
“谁?”
“桐桐啊。”
桐桐。张弛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。
“为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