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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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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这是实话。
    纵观史册,凡杀星猛将,能善始善终者?不足之?中?之?一,末了鸟尽弓藏,能得?杯鸩酒,捞得?个?全?尸已是帝王格外开恩了。
    “咔。”
    茶杯被随手搁到桌案上。
    季承宁笑眯眯道:“阮将军,你可觉得?我是个?嗜杀疯癫之?人?”
    阮泯立刻道:“属下不敢。”
    不敢,而非,不是。
    季承宁却好似浑不在意,扬扬手。
    阮泯不明所以地?往边上让了两步。
    正露出硕大的一扇竹窗。
    此刻,两面窗子都向外开着,寒风阵阵,呼啸着往房内吹。
    风沙连同着一股沉浮的腥气被裹挟入内。
    阮泯遭砂砾打脸,不由得?皱了下眉。
    季承宁没看他?。
    他?的目光透过窗子向外看。
    此处是兖郡街市几条路的交汇处,连年旱灾和?征战使得?百业凋零,大道中?心素日都极空旷,连玩闹的孩童都无。
    今日,却与往常截然不同。
    一众百姓不顾烈风,将整个?道路中?心围得?水泄不通。
    人头?窜动,皆仰起?头?向内看。
    一如……季承宁的思绪有一瞬停滞,一如当年灯会,他?和?表妹一道看灯。
    摩肩擦踵,人人脸上皆挂着笑,期盼又惊艳地?看着高台上表演的乐人。
    然而此刻在最中?心的高台上立着的并非曼丽舞姬,而是身披玄甲,手持利刃的官兵分立左右,维持秩序。
    一极精壮的官兵着赤红短打,腰间一条乌黑獬豸带,双手握着把大刀,与兵士所佩的长刀不同,这把大刀刀刃宽大厚重?,细看之?下,刀柄上还篆刻着超度亡魂的经文。
    这是一把专门用来?斩人头?颅的刀。
    阴云密布,这把刀就更显得?威严阴沉。
    只?看一眼,就足以令人肝胆俱裂。
    尤其是,先被押送上台的五个?官员。
    一军士扬声道:“验明正身——”
    说着,即有兵丁上前,拿着照身贴上的画像与描述年龄、特征,与被押上刑台的官员们一一对照。
    五人腿早就软了,遭兵丁大力一压,立刻软趴趴地?跪在地?上,只?唯一个?还跪得?稳,剩下五个?人都东倒西歪地?瘫软在地?,方才跪过的遗着滩骚臭的黄液。
    听兵丁面无表情地?核对着自己的身份,一哭得?涕泗横流的官员忽地?大喊一声:“大人,大人救我!”
    “唰!”
    在场军士猛地?拔刀。
    季承宁眯了下眼。
    人群有些汹涌,但想象中?劫持拦截的事情并没有出现。
    也是……
    有人不无痛快地?想着,连张问?之?张大人都死了,还有谁能救他?们?
    方才嚷嚷的官员目光涣散,又哭又笑地?磕头?道:“大人,我有钱,我有的是钱,求您了,今日只?要您只?要放过我,我就算拿出全?部家产拜谢也愿意!”
    口涎顺着他?干涩的嘴唇往下淌,他?还在嘿嘿地?笑着,下一刻,却陡然换了张哭脸,一面叩头?一面哀哀道:“大人,我上有缠绵病榻的老母,下有妻子儿女,我娘唯我一个?儿子,她老人家身体不好,若是得?知噩耗,怎么受得?住啊!求求大人开恩,待罪员为?母亲送终,罪员愿意为?引颈受戮!”
    声音与狂风融合,听起?来?令人不寒而栗。
    但是围观百姓却没有一个躲避。
    “大人……嘻嘻嘻,张问?之?你害我,你死得?好啊——大人,救命,救命啊!”
    在哀嚎与雷声的轰鸣中?,季承宁的声音轻得好似叹息,“佳兵者?,不祥之?器,圣人不得?已而用之?。”
    阮泯一下从面前阴森可怖的场面中?抽离,愕然地?看着季承宁。
    季承宁是什么意思?
    他?想从青年将军的脸上看出什么,然而那张俊美到了极点的脸上只?有一种似乎哀恸,又似悲悯的情绪。
    不过,显然不是对刑台上,被恐惧和?恨意逼得?不成人形的官员。
    他?与对方乌黑的眼眸对视。
    真,真像。
    黑云低垂,金紫的电光在云中?激烈地?翻涌。
    “轰!”
    雷声轰然作响,几有裂天之?势。
    阮泯猛地?打了个?寒颤,有一瞬间,他?几乎脱口而出,“你见过你……”
    雷声湮灭了他?刚发出一点气音的声响。
    “时辰到,”嘹亮的声音响彻刑台,军士高声道:“行刑!”
    阮泯一下住口。
    下一刻,手持大刀的官兵高高举起?刀刃。
    擦得?雪亮的刀刃映照出恐惧扭曲的脸。
    “咔!”
    刀锋切入脖颈。
    鲜血瞬间喷涌而出。
    这把刀太重?太快,不知是失血过多,还是被砸碎了骨头?,那官员连呻吟都没有一声,软绵绵地?扑倒在地?。
    激起?一片尘土。
    “唔!”还未遭刑的罪官被堵住了嘴,看着身首异处的同僚,目眦欲裂。
    一阵恶臭飘散,他?裆部早就湿成一大片。
    围观的百姓静默无言。
    一双双因而消瘦而凹陷的眼睛死死地?盯着刑台。
    原来?,于他?们而言最高高在上的天上人,杀起?来?也不过是一刀的事情。
    谁也没有比谁多出一条命。
    轻而易举地?地?砍下脑袋,不会比杀死鸡鸭猪狗更难。
    那样,那样颐指气使,冠冕堂皇的大人,在面对刀刃时,也会流露出这么下贱粗鄙的样子。
    “好!”
    不知是谁先喝了一声,而后中?人群中?喧嚣陡起?——“好,杀得?好!”
    愤怒、恐惧、憎恨,种种情绪混合,足以震撼天地?。
    氤氲了不知多少日月的大雨,终于轰然洒下。
    是日,大雨如注。
    激烈的雨幕瞬间将鲜血冲的干干净净,混杂了血的水与被暴雨冲刷的泥沙自刑台上汹涌流淌。
    “噼里啪啦——”
    迅速向外扩散。
    血腥气融合在雨水中?,早已分辨不出区别。
    没有人离开。
    喧嚣的大雨令人声都变得?迷蒙不清,人的嘴唇剧烈地?开阖,在场诸人能看见的,唯见一张张愤怒的、痛恨的、痛快的脸。
    破旧的衣服被雨水浇透,紧紧贴在身上,蜡黄发青的脸色在大雨中?愈发可怖。
    除了雨声,再听不到其他?声音。
    于是,无边的喧腾和?极致的静默中?,是身着黎色破衣的百姓,拥挤地?站着,浓黑挤在一处,好似密不可分的整体,唯见一颗颗头?颅突兀地?漂浮在半空。
    一个?瘫软在地?的官员被大雨淋醒,乍然对上台下阴沉愤恨的脸,短促地?尖叫了声:“有鬼啊!”
    是恶鬼,是恶鬼们来?找他?索命了!
    只?有此刻,只?在此刻,他?终于开始恐惧,那些他?视为?畜生?,甚至连畜生?都不如的百姓!
    门外,李璧短促地?道了声,“将军,三殿下到了。”
    季承宁头?也不回,“不必拦他?。”
    阮泯轻手轻脚地?站在季承宁身侧,俯身道:“属下以为?,倘将军要震慑群小,兖郡官场现下已经人心惶惶,将军的目的早就达到了。”
    不要,再杀下去了。
    以至于官员人人生?怨,而今圣眷尚在,皇帝可以将弹劾季承宁的折子付之?一炬,可如果哪一日,皇帝忽地?起?了疑心,那些恨季承宁恨得?欲生?啖其肉的官员就会一齐发难,季承宁的下场之?于身首异处的永宁侯只?会更凄惨!
    季承宁无言。
    他?的目光落在刑台上。
    人犯一批批又一批地?被押上刑台。
    头?颅一颗又一颗地?滚落。
    “九州万方,亿兆生?民,不知如兖郡者?,有几县几郡几州?”他?的声音很轻。
    轻得?几乎在雨中?湮灭。
    周琰终于赶到。
    他?一把推开门。
    从他?的角度看,刑台上的种种一览无遗,满地?头?颅,雨水将伤口冲得?异常白。
    乌黑、洁白,纠缠交织,不分彼此。
    周琰脚步猛地?顿住。
    他?不可置信地?看着季承宁。
    “你,真的疯了!”
    季承宁怎么敢,怎么敢在不请示朝廷的情况下一口气杀这么多人,他?不怕杀孽太重?遭天谴吗?
    就算不怕玄之?又玄的天谴,他?不怕被报复吗?
    紫光在云中?狰狞地?翻滚。
    雷光将季承宁的面孔照得?雪白,宛如一尊,雕刻得?过于精美?的神像。
    天地?不仁,以……
    他?猛地?大了个?寒颤。
    不知为?何,他?竟恐惧得?想要发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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