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6章
不等崔杳问他作甚,捧着崔杳的脸快速往他额头上落下一吻。
后?者一愣。
刚抬起手,季承宁衣袍的下摆却如流水般划过他的掌心,他人亦如流水,迅捷地抽身,不过几秒,人就不见了。
只有?空气中?淡淡的暖香浮动,昭示着人曾经在他身边。
崔杳面?无表情地收手。
五指缓缓收拢。
越攥越紧。
那?边季承宁听?着皇帝曾经命令暗探监视百官,将百官言行汇集成册,皇帝死得突然,这些事根本来不及料理,现下这些文书按照各部分门别类地放在他眼前,足有?七十多箱。
季承宁看?了一眼便道:“烧了吧。”
他自觉并非光明磊落的君子?,但还不屑于以这种阴私手段操控百官。
“是。”
之后?的事务关?乎京中?布放,季承宁一面?听?着,思绪却有?些飘远。
表妹近来很不对劲。
态度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细致,偶尔流露出三分别扭,也很有?情致可爱——这话放在旁人眼中?恐怕要大吃一惊,季承宁竟然觉得崔杳那?阴森森的戾气可爱?白生了那?么大的一双眼睛!
季承宁神色有?些苦恼。
崔杳最奇怪的地方?就是发愣的时?间远远多过之前,目光冷冷地看?着一个方?向,仿佛在看?什么人,大多数时?候是面?无表情,唯有?一次,季承宁难得早早回去,忽起了玩心,不叫人通报,自己悄无声息地在窗纸上戳了个窟窿,既想?看?看?崔杳在做什么,又,想?看?看?自家表妹被吓到了会流露出怎样的表情。
他先看?见了一个静静坐着的人。
在看?文书吗?
季承宁心说。
但马上,季承宁就意识到了不对。
因为崔杳的脸是面?向他的方?位的,崔杳安静地跪坐着,目光凝视着虚空,面?上毫无表情。
他是清净秀丽的长相,眼仁天然的半透明,眉眼美则美矣,不做表情时?,就显出了种毫无生机的死气。
旋即,他唇瓣微动。
于是,这张清丽而淡静的面?孔就变了,一缕狰狞之色爬上他的脸,半是怨愤,半是不甘,浓烈的感情扭曲了他的面?容,狞丽如鬼,搭在膝上的手用力攥紧,许是用力太?过,季承宁甚至听?到了指甲刺入肌肤的声响。
“噗嗤。”
就像一颗植物破土而出那?样。
令人毛骨悚然。
季承宁愕然。
阿杳怎么了?
他玩闹的想?法瞬间被担忧打断,推门而入,快步进入卧房。
可当他再度看?向崔杳时?,表妹正?笑弯着一双眼看?他,“今日难得回来的早。”柔和的话音与幽冷的香气一道扑在他唇角,“怎么了,承宁,为何怔怔地看?着我?”
一双手贴在他面?颊上。
冰冷,锋利,坚硬。
是一双完完全全的,男人的手。
季承宁顺势拢住了他的手背,低下笑道:“政务繁忙累得头晕眼花,你倒好,在这里躲清闲。”
崔杳亦笑。
他眼眸弯起,其?中?不见丁点阴霾。
仿佛方?才种种,都?是季承宁的错觉。
不,不是错觉。
因为崔杳掌心内拿道深深的红痕,在主人无知无觉的情况下,落入他眼中?。
季承宁的眼眸猛地缩紧。
“将军,将军?”
季承宁回神,“哦——说到哪了?”
李璧小心翼翼地奉上奏疏,“回将军,这是庾太?保送来的奏疏,谨身殿的大人们不敢代为批阅,特请将军示下。”
谨身殿内的文臣是季承宁临时塞进去的,政事太?过繁忙,一些官员的折子?却没有?实际内容,无非是溜须拍马试探上意,季承宁在连看了十五道请安奏疏后?终于忍不住了,一面?明发邸报叫官员们都?给本将军有?事说事没事闭嘴,一面?找了十几个办事练达谨慎的翰林院官员去谨身殿办差,将每日送来的奏疏先过滤一遍。
庾太?保?
季承宁对此人印象不深,依稀记得是个须发全白的老头,极得皇帝信赖,这种时?候,“先皇”的宠臣故旧不加紧尾巴低调做人,居然会主动给他上折子??
季承宁打开奏疏。
将前面?洋洋洒洒数千字问好和夸他的话直接掠过,季承宁看?到正?题,眉心微微蹙,先是微微蹙,然后?,越皱越紧。
殿内的官员们大气都不敢喘。
将军为人随和,这是看?见什么了,表情如此难看??
“啪!”
奏疏重重摔到地上。
众人心中?一惊。
庾靖之这老头子?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,他没去清算这些旧臣,竟敢上赶着触他的眉头!
季承宁唇角半掀,露出个煞气十足的冷笑,“来人,传本将军的令,庾靖之原系先朝旧臣,忝居高位多年殊无建树,于家国无用,他既然说周氏皇族都?不该存世,那?么他这个由周姓皇帝一手提拔的大臣更不该位列三公,本将军念在他耄耋之年,着革去一切官位,回家读书省身去吧!”
一席话说得掷地有?声,威势若雷霆。
诸人哪敢反驳,忙道:“是,是。”
“还有?。”
季承宁厌烦地看?了眼地上的奏折,如同再看?秽物,“这玩意也给本将军烧掉。”
他拂袖而去,临走前冷冰冰的撂下句,“今日之事,谁不许在崔大人面?前提起。”
季承宁走出书房,犹余怒未平。
庾靖之那?封奏折大意就是周氏窃国,而今权柄重新回到将军手上,真是苍生之幸,百姓之福,天地都?因此有?了光辉。
这种马屁季承宁看?了不知多少,不觉欣喜,只满心厌烦,还在疑惑这玩意谨身殿为何不能批,往下一看?,半身的血都?往脑袋上涌。
这老不死的不愧历经三朝不倒,拍马屁的本事都?远超常人,其?他朝臣无非是说季承宁进京是周氏失德,将军是有?德之人巴拉巴拉,他不一样,他说周氏本来就不该做皇帝,从太?祖时?就是大错特错,然后?从皇帝到上面?所?有?的皇帝都?批驳了一痛,落点是,而今还有?个余孽在。
“陛下啊,不是,将军,”季承宁好像已经看?见了个老头义正?词严地同他说话,“您当政是名正?言顺,众望所?归,但,还有?一个隐患。”
这个隐患是谁?
当然就是先帝诏书中?的太?孙周瑄!
庾靖之竟然让他杀了周瑄,说此举一则顺应人心,二则也绝了有?二意者的念想?。
若是庾靖之在他眼前,季承宁定然会呸一口,“本将军杀得尽人杀得尽人心吗?先朝因何失其?鹿,岂非正?是皇帝多疑寡恩,你想?让本将军步其?后?尘吗?”
季承宁剧烈地喘了一口气。
此事决不能让阿杳知道。
阿杳近来本就心情不佳,若是被他知道,以他的多思多虑,不知会平添多少烦恼!
季承宁大步往回走。
诚如季承宁所?想?。
崔杳的心情是不好。
周彧已经下葬快一个月,可,他死前的景象,依然清晰地在眼前。
周彧抱着他的承宁,血弄了承宁满身,可承宁不嫌脏污,却为了让他心安,抱得愈发紧了。
严丝合缝,密不可分。
在他进入寝殿时?。
周彧也听?到了声音,承宁抱着他落泪,因而没有?看?到他转过头来,与崔杳对视了一眼。
只一眼。
只一眼就够了,那?双灰败又满足的眼睛在望向他时?,居然流露出了浓浓的得意。
仿佛在说,无论如何,我赢了!
小宁这辈子?都?不会忘了我,他会终其?一生记得我!
在二人还没有?走到相看?两厌,离心离德的那?一步时?,死在他怀中?,而且,也令他免去了后?顾之忧。
季承宁是一定要继位的,而在这位新帝面?前,无论是有?储君十分的周彧,还是被先帝册立为继承人的周瑄,都?是阻碍啊!
无论他们两个想?不想?要帝位,一定会有?借他们身份生事,如果建国之初,感情正?浓时?季承宁还能容忍,还能一笑了之,还能无条件的信任,那?么十年后?,二十年后?,三十年后?呢?
他尝到了至高权势的滋味,他不会允许任何人妄图染指他的帝位,到了那?时?,周彧和周瑄又该如何自处?
所?以,一死了之于周彧来说是最好的解法。
在他死后?的这几十日,崔杳都?如鲠在喉。
周彧怎么能,他怎么敢,用这种方?式,让承宁记住他,若是承宁真的因此对其?念念不忘……
“砰!”
手中?的茶碗落地,跌得粉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