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29心锚
“我……我有几道题目不会，”
谢渝汐攥着试卷，手指无意识地蜷缩，“想问一下你。”
谢云尝侧身让她进来。她跟着他走进房间，在他书桌旁的椅子上坐下，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。
空气中有淡淡的书墨气息。谢云尝将桌面上散落的几本书籍归拢到一旁，空出一块位置，随后接过她递来的卷子，垂眸扫了一眼，便拿起笔，在草稿纸上一边写过程一边讲解思路。
他讲题时语速平稳，逻辑分明。讲完一题，谢渝汐感觉思路清晰了不少，颇感神奇。那些之前苦思冥想、毫无头绪的题目，经他细致地讲解后，顿时拨云见日，甚至让她产生了一种“自己上也行”的跃跃欲试之感。
接着讲到下一题时，谢云尝的笔尖却顿住了，他没有立刻讲解，反而抬眸看她：“这是学校布置的作业？”
“不是……学校的做完了，这是我自己额外买的。”
“这些题目对于初三来说有点超纲了，就算我现在教会你解法，现阶段意义也不大，反而可能会扰乱你的思路。”谢云尝放下笔，将卷子推回她面前，“不如先把教学大纲里面常考的题型弄懂，巩固基础后再做这些。”
“哦。”谢渝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，默默收起卷子。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他亮着的电脑屏幕，上面是满屏的文字文档，夹杂着许多她看不懂的复杂符号，忍不住问：“你是在查资料吗？”
“嗯，专业方向大致定了，想找一些相关的文献。”
“那学校也选好了吗？”
“没，还在比对。”他语气平和地解释，“不同学校的导师，研究方向和带的课题不同，我想先了解清楚再做决定。”
竞赛放榜不过一天，已有六七所高校联系过他，其中不乏顶级学府。但他更看重意向专业的培养计划、导师的研究水平以及未来的学术路径。
听着他条理清晰的话语，谢渝汐忽然感到一阵无力的茫然。
哥哥似乎永远都目标明确，坚定地朝着自己认定的方向前行，从不迷茫。
反观自己，从未认真思考过长远，更像是被时间的洪流推着走，每天得过且过。这种认知让她心中愈发惆怅，几乎掩饰不住地流露在眉间。
谢云尝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，他停下手中动作，转头看向她：“你有心事？”
静默片刻，谢渝汐轻声开口：“哥，你好像……一直都知道自己该干什么，也知道下一步该往哪走。”
他没有接话，只是静静地倾听，沉静的目光落在她脸上。
少女纤长的睫毛低垂，在眼睑下投落淡淡的阴影，却遮掩不住眼底的黯然，声音更低：“不像我……题目经常做不出来，有时候很焦虑，分数不上不下，有时候很迷茫，不知道学习的意义是什么。”
“我也很想像你一样，找到一个目标，坚定地走下去，让自己变得更好，可是……”
感觉做不到，好难。
房间里安静了片刻，只听得见窗外细微的风声。
谢云尝看着她低垂的脑袋，像是明白了什么。他转过椅背正对着她，微微俯下身，视线与她齐平，语气温缓平和：“没必要这么想，你做得远比你自己想的要好。”
“我也并没有像你说的那样，一直都知道自己该干嘛。你说的这些，迷茫和焦虑也好，我都经历过。”
谢渝汐倏然抬起眼，怔怔地望着他。
捕捉到她眼中的惊讶，他极轻地笑了笑，“有很长一段时间，我跟你一样，不知道哪条路是对的，也不确定努力有没有意义。”
谢渝汐茫然地眨眨眼，有些狐疑，怕不是他为了安慰自己胡诌出来的，闷声问：“真的？”
“我什么时候骗过你？”
他语气平静却笃定，谢渝汐一时语塞，只得抿了抿唇。
“你刚转学没多久，能在短时间内跟上教学进度，这本身就需要付出更多努力。”
“任何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，也有不擅长的。能把不擅长的部分做到平均水平，已经很不容易。所以我说，你做得很好。”
听着他耐心的劝导，谢渝汐忽然想起家长会那天，由于怕被哥哥苛责，她对自己的考试成绩难以启齿，却没想到如今竟能获得他的肯定。
她鼻尖莫名泛起一丝酸涩，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：“你真的不是在哄我开心吧？”
“……你又不是三岁小孩，我有必要哄你？”
谢云尝抬手轻点她眉心，冷隽反问，“谢渝汐，你能不能对自己有信心一点？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，又怎么去专心做你该做的事？”
谢渝汐眼睫微微一颤，手指无意识地揉着试卷边缘，没有应声。谢云尝却知道她听进去了，语气倏而缓和：
“你没必要强求自己在不擅长的领域也尽善尽美，而是要找到自己真正感兴趣、并且擅长的方向，让它成为你的目标。”
谢渝汐抬起眼眸，带着几分困惑和好奇，忍不住问：“那你是怎么找到自己目标的呢？”
对于这个问题，谢云尝没有立刻回答。
他的目光轻轻垂落，在她无意识绞动的葱白手指上停留了一瞬，像是穿过了此刻，望向某个遥远模糊的从前。
而后，他缓缓抬眸，静静看着她，墨色瞳仁里泛着稀碎的光芒，清晰倒映出少女懵懂青涩的脸庞。
他唇角极轻地牵动了一下。
“找到活着的意义，找到你愿意为之持续努力的理由。”他的声音低沉轻缓，“这个答案，我可能没法直接给你。需要你自己去思考，经历和体会。”
谢云尝话锋一转，引导着问：“抛开学习，有什么特别喜欢做的事吗？”
“能让你感到开心，愿意投入时间和精力去做的事情。”
——特别喜欢？
谢渝汐下意识抬眼看他，目光相触的瞬间又飞快地撇开，盯着桌面一角，含糊道：“我不知道。”
谢云尝沉吟片刻，想起她小时候在纸条上画的各式涂鸦，眉间掠过一丝温和的暖意：“你以前不是很喜欢画画么？如果现在还感兴趣，也可以试着了解艺术相关的方向，当作未来的一种可能。”
谢渝汐却蓦地想起自己在速写本上无意识画的那几笔侧影与轮廓，心跳漏了半拍，她轻咬住下唇，声音细若蚊蚋：
“嗯……我会考虑一下的。”
少女羞赧腼腆的模样，格外惹人怜惜。
骨节分明的手轻轻落在她的发顶，带着安抚的力道揉了揉。
“你眼下最重要的是中考，其他的事不急。”
“多尝试，总会找到的。”
温暖触感自头顶传来，谢渝汐怔怔地看着他，暖黄灯光映在少年清朗的眉骨上，将五官轮廓晕染得温润柔和。他的眼眸深邃宁静，里面映着清透的光，也映着她有些无措的神情。
他倾身过来的距离太近了，近到她能清晰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，带着少年特有的蓬勃温热，和沐浴后清冽的香，无声地萦绕、交织。她的心抑制不住地扑通扑通狂跳，耳根悄然染上一片绯色。
谢云尝看着她迅速泛红的脸颊，目光微凝，随即不动声色收回了手，声音恢复一贯的平静：“很晚了，先回去睡吧。”
谢渝汐一时没回话。
她还不想那么快回去，现在没有困意。更重要的是，待在哥哥身边，哪怕什么都不做，似乎也能奇异地抚平她内心的焦虑，带来久违的安心。
她仰脸望向他，声音不自觉地放软，带着一丝近似撒娇的恳求：
“可以晚点再回去吗？我现在也睡不着，想在你这儿多待一会儿。”
见他没回应，谢渝汐有些紧张地揪住衣角，连忙补充：“你放心，我不会打扰你的，我会很安静的。”
谢云尝安静注视着她。少女眼眸乌黑透亮，漾着潋滟的水光，脸颊微红，软语央求的模样，与前段时间刻意保持的疏离截然不同。
这让他恍惚间想起小时候，他伏案写字时，妹妹总喜欢搬个凳子坐在一旁，执着地等他忙完，陪她玩一会儿。
今晚的她，似乎又短暂变回那个有点娇气、喜欢粘着他的小尾巴。
是否说明即便长大，在她内心深处，依然保留那份对他全然的依赖？
心里某处变得愈发柔软，唇畔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。
他当然无法拒绝。
“明天还要上课。十二点之前，必须回房睡觉。”
“嗯！”谢渝汐点头如捣蒜，快步跑回自己房间拿了几本书，又迅速回来，乖巧地在他床沿坐下，细细翻阅起来。纤白的小腿在床边无意识地轻轻晃荡。
到底是怕她着凉，谢云尝示意她把被子盖上。她顺从地拉过一旁的薄被，将自己裹了起来。
裹上被子的那刻，清冽澄净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。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，这是哥哥的被子，上面全是他的味道，这感觉……简直像被他拥在怀里一样。
她越想越歪，脸颊红透，连呼吸都变得不畅，慌忙垂下头，透过书本的上缘悄悄瞄了谢云尝一眼，见他已重新专注于屏幕上的文献，她深吸了口气强作镇定，开始漫无目的地埋头翻书。
房间重归于静，一时只听得见鼠标偶尔点击的轻响，和她翻动书页的声音。
晚上谢渝汐不想再动脑算题，她看的是英语和政治，慢慢倒也学进去了些。只是记单词时，总感觉眼前像隔着层雾，看了一遍转瞬就忘，只能不停地往回翻，反复默读默记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书页翻动的声音渐渐停止。
谢云尝看了眼时间，转身刚想提醒她回房，目光却在触及床边时倏地凝住。
少女不知何时已侧身睡去，被子被蹬开，书本滑落至一旁，半遮住恬静的睡颜。
纤细手臂枕在颊下，另一侧的吊带垂落到肩侧，勾勒出伶仃锁骨与圆润肩颈。绵软的胸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，睡裙下摆被卷蹭到腿根，露出一片白净的肌肤，腿心轻薄的浅色布料若隐若现。
谢云尝瞳孔微微一缩，呼吸有瞬间的停滞，几乎是下意识地敛下眼眸，移开视线，随即目不斜视地拉过滑落的薄被，将她从肩头到脚踝严严实实地裹好，才重新将目光落回她脸上，指节在温软的脸颊上轻拍了拍，低声轻唤：“汐汐。”
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。
她睡得极沉，呼吸匀长。几缕碎发贴在脸侧，长睫安然垂落，唇瓣泛着嫣红湿润的光泽。灯光下，白皙的皮肤莹润如玉，脸颊上隐约可见细软的绒毛。
少女周身散发着茉莉沐浴露的清香，混杂着淡淡的清甜气息，一丝一缕，萦绕在空气里。
他无声凝视了片刻，眼底似有陌生情绪翻涌，最终化为一片无奈与纵容，随后俯下身，手臂穿过少女颈下与膝弯，连同被子一起，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了起来。
*
当夜，谢渝汐做了一个梦。
视线所及一片模糊，唯能感觉一具身躯轮廓，坚实有力，安静拥着她。
肌肤相贴处传来灼人的体温，满腔的清冽气息如同细密的网，几乎将她彻底淹没。
她无意识地嘤咛一声，想挣脱，却被搂得更紧。
意识仿佛一叶孤舟，在汹涌的海浪中载沉载浮，教她不由自主地沉溺。
一种本能的渴望悄然滋生。她终于忍不住伸出手，回抱住那具宽阔温热的身躯。
然而，就在她回应触及的瞬间，那怀抱却如薄雾般骤然消散。
空空荡荡，什么也没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