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百一十二章
四百一十二、
最开始,颜明还能偶尔停顿着勉勉强强说完一句话,可到后面泪越流越多,多到他自己用手背都擦不过来,双肩一耸一耸,还伴有几声呜咽。
颜子衿这个弟弟,也不知随了谁的性子,从小便不苟言笑,比颜淮同岁时还像个小大人,绝大多时候都是同龄人在那儿玩,他就默默在旁边瞧着。
这么多年,颜子衿瞧见颜明这般明显的情感表现,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。
见颜明哭成这样,颜子衿想着身上的绢帕还染着血,自然不能拿出来,便捏着袖口替他拭泪。
“这件事哪里能怪你,你瞧,当时连母亲来了,都得询问下才将我们认出来,更别说你了。”
“可是、可是欢儿都认出来了。”
动作一滞,颜子衿这才后知后觉,若真的是宋玟到了才去通知的秦夫人,她哪里会这么快就准备好入宫,更莫说秦夫人入宫后的表现,半点也不像是才知晓的样子。
当时事发突然,颜子衿也是慌了神,没能注意到颜子欢,想必是她中间偷偷跑出宫去提前告知了母亲,怪不得当初颜子欢会陪在秦夫人身边。
不清楚颜子欢是何时知晓,也不清楚她又是否当初认出来颜子衿,但现在这个时候,总不能把她也拉过来问。
“欢儿哪里能与你一样,如今你忙着参试,不是去书院便是在自己院里读书,莫说我了,小殊都不怎么瞧得见你,而欢儿日日与我在一处玩,朝夕相处的,这才能分得出差别呀。”
“若我……若我多仔细些,将姐姐你认出来,纵然那邬远恩找了这么多人,我也有法子——”
“你当时不做声才是对的。”
颜明愣住,睁大了眼睛看着颜子衿,颜子衿用手指替他擦掉眼角挂着的泪珠,这才继续道:“这件事本就是我和哥哥瞒着你们,你们自然不知道怎么应对,更不用说邬远恩找的人证都是真的。哥哥明知江柔是假,但还是当着陛下的面认下,理应当罚,可你当时要是出言替我辩护,反倒成了颜家上下都在欺瞒陛下,追究下来怎么得了。”
“如果没有宋大哥他们,姐姐你不就——”
“这也是没办法的事,”颜子衿轻声道,“如今你长大了,也明白些事理,哥哥不在家,小殊年纪还小,颜家的担子也是时候交在你身上担着,你就不能再和小时候那样想当然为之,一切都要三思而后行,以颜家为重。”
“哪怕为此要舍了姐姐?”
颜子衿没有说话,低头将颜明紧握着的拳头舒展开,若后来没有顾见卿出现,没有寻歌和宋玟及时赶到,当时的情况,她也只能默认下江柔他们的话才能保全颜家。
“阿姐。”
颜明自小就爱这样唤她,大抵是随了生母家乡的习惯,颜子衿下意识应了一声,抬眸只见少年一脸郑重,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。
“小施?”
“父亲……阿爹的死,真相究竟是什么?”
眼睫微颤,到底还是瞒不住,毕竟颜明在宴上可是瞧完了全程,自然听到顾见卿口中的那些话,本来颜子衿想着等颜殊再大些,抽一个时间,再与颜淮一起将这些事向母亲弟妹们和盘托出。
“你当时也在场,想必应该也听清楚了。”
“阿姐,我不信只是这样。”
“诶?”
颜明并没有继续说下去,他抬袖将脸上的泪痕擦干,将身子转向祖宗灵位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响头,随后抬起头盯着颜父的牌位,半晌才开了口:“阿姐说得对,这个家里不应该只靠哥哥一个人,我……我长大了,也是该替哥哥、替母亲分忧的时候。”
“倒也不那么急,你现在只需好好念书,等考了功名,自然就能帮上家里。”
“嗯。”
“你未经准许偷偷跑进祠堂,被母亲知道可是要责罚的,”颜子衿拍了拍颜明的脑袋,“有什么事后面有得是时间说清楚,夜深了,快回去休息吧。”
“夜深了,天气渐凉,今夜值守可要多机灵些。”奔戎提着热水走到帐前,见帐中只有些许微亮,便多嘱咐了几句门口的守卫。
这时帐帘被人掀起,军医提着药箱从里面走出。
“将军的伤如何了?”
“恢复的很好,已经不影响日常活动了。”军医苍老沙哑的声音几乎要被接连不断吹来的寒风声遮掩,“只是战事紧迫,为了早些痊愈,这些天需日日用刀将伤口刮开,剔掉那些血痂腐肉,再用些活血生肌的药粉敷着才行。”
“知晓了。”
命人送走军医,奔戎端着热水掀开帐帘,帐中只在行军休息的床边点了几盏灯,以便军医处理伤势,铜盆中的炭火熄了一半,已经不似之前那般暖和,奔戎放下手里的东西,连忙往里再添些炭。
“不用了,这样就好,”颜淮的声音有几分虚浮,“炭火太旺,有些闷得睡不着。”
奔戎走上前,颜淮此时坐在床边,赤裸着上身,肩头处用绷带缠了伤口,浓烈的药粉味久久挥散不去,他的鬓角早已被汗水打湿,头发几分凌乱,脸色更是苍白得吓人。
“您出了这一身的汗,伤又还没好,这要是被寒风吹病了怎么行?”
拿了衣衫替颜淮披上,奔戎眼尖,瞧见颜淮手中紧握着的玉簪花发钗,眼神忽地黯了几分,旋即又立马装作无事一般:“好在这段时日营中稍作休整,将军您可以在多养一养身子。”
“嗯。”
“费将军已经平安护送回去,也命人将家属接去京里,信……大概也快到老夫人手里了。”
“叔父这个年纪本就该告老还乡,只是听闻靖州一事,他不放心,说什么也要跟着我一起来,我实在劝不动他这才应下。”颜淮声音很轻,似乎还没有从刚才刮骨剔肉的疼痛里缓过来,“这次若不是他替我挡了那一箭,恐怕……费叔父与父亲是旧友,没有他,我当初也没能这么快接过皓羽营,叔父对我恩重如山,若他真出了意外,我实在无颜去见他的家人。”
“好在费将军的伤没什么大碍,好在将军总算得了机会将他劝回去。”
“嗯。”
“只是小侯爷……”奔戎说着说着,目光不由得看向桌上的白麻布条,“不知道老侯爷他们现在……”
“本该是我去的,是我,是我没能拦住他。”颜淮语气立马颓然下去,若是按以往,战事在前,他很少会让自己有这样的情绪,“若我当时能再快些,说不定就能……”
一说起这件事,奔戎顿时义愤填膺,那群北夷探子实在太过狡猾,若非被颜淮及时发现出不对劲,说不定真让他们将消息带了出去。
发现这群探子,颜淮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命人将其拿下,对方拼死抵抗之下,竟还是让他们逃了几人,兹事体大,万不可让这些人回到北夷。
颜淮不敢耽搁,立马让人通知宋璟和其他营帐,只着了轻甲便带人追上去,当时那小侯爷也在旁边,他的动作甚至更快,众人一个不留神,他已经孤身策马冲出营帐。
那群北夷探子受了伤,自然跑不了多快,不多时便被小侯爷追上,只是不曾想北夷那边派人窃取情报是真,可留了埋伏,打算将那探子们当作诱饵也是真。
他们本想一石二鸟,既要得到白云郡布防情况,也知晓颜淮不可能坐视不管,正好借此诱他深入将其诛杀,解决掉皓羽营这一威胁,顺便报了当年楠煌州暗袭之仇。
只是没能引来颜淮,反倒先引来了小侯爷,那埋伏在周围的北夷兵也识得他,见他孤身一人,自然不会对其有所留手。
颜淮他们准备得足够充分,但众人还是低估了北夷的决心,没想到他们在此埋伏之外还又留了一层埋伏,见颜淮出现,宁愿弃了这无数人舍命得来的布防信息,也要让他命丧于此。
夜浓云沉,北夷那些士兵尚不知自己已经成了诱饵,在惊恐不解中成了暗箭下的亡魂,但北夷终究还是棋差一着,在颜淮等人死战之下,被其尽数剿灭。
前来的北夷士兵无一生还,白云郡的布防信息没能落入敌手,但大齐这边却也损失惨重,小侯爷重伤不治、费将军被暗箭伤了腹部、颜淮则是被毒箭射穿右肩,若不是及时得到救治将毒血放尽,恐怕他也已经命丧黄泉。
“这群北夷人实在太过毒辣,那个阵仗,分明打算连自己人的命都要舍掉!”
无声笑了一下,颜淮却又忍不住连连咳嗽起来,咳着咳着,他的注意力落在手中发钗上。
“奔戎,你想回去看看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