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8.选择
身上的男人一言不发，诡异的沉默持续了格外久，然后，他的手按住了她的脖子。
该死的！她差点就摸到他的佩刀了。
呼吸被缓慢地剥离，梅尔发出一连串含糊不清的、被堵在喉咙深处的呜咽声。
这是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被扼住喉咙的窒息感，气管被压迫着，嘴唇开始有些发麻，太阳穴下有什么东西在沉重地跳动。
明明被这样掐着，梅尔却觉得好笑，她赌赢了，他根本没压紧。
濒临失控的危险只让她还想继续刺激他的底线，可就在这时，她的思绪突然乱了。
……你当时，就是这样的感觉吗？
一个她从来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刻回忆起的人，突然闯进她的脑海。
都这么久了，那个人现在才来纠缠她。
那天的你太奇怪了，明明是你先抢到的匕首，你的手抖得都快拿不稳，好像把训练时学到的所有技巧都忘得一干二净。
你看着我，我当时不知道你当时在想些什么，也看不懂你眼底深处的情绪。
现在想起来，也记不清你当时的眼神了。
你破绽百出，明明在训练的时候你并不比我差，为什么在实战的时候你这么奇怪？
明明是你先动手的，为什么却露出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？
你在痛苦些什么？
你不是和我一样，和所有人一样，都知道迎接我们的，是怎样的结局吗？你到底在为了什么而痛苦呢？
你冲过来的时候，我也刻意地让了你一步，而你手中的匕首仅仅划破了我的下巴。
那一刻的你，让我好惊讶，也让我好失望。
你当时感受到的，就是这种感觉吗？
你拍打着我的手臂，指甲陷进我的肉里，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你的身体在绝望地反抗，那股求生的意志比你刚才那副优柔寡断的样子好多了。
你凌乱的长发黏在被汗水浸湿的脸上，你就像一条被死死按在地上的、即将被剖开肚腹的鱼，拼命地挣扎着，想要逃脱接下来的命运。
也许，这只是生物求生的正常生理反应。
又或许，你内心深处仍然渴望活下去。
那你刚才就应该用尽全力捅死我的。
在那一刻，我彻底掐紧了。
你的嘴不受控制地张开，搁浅的鱼儿般翕动着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，只是徒劳地渴求着空气。
你死得好慢，太慢了，你其实是想死的吧，你是想死的对吗？像你这样的人，留在这个地方有什么意义？
我祈求你，我劝说你，去死吧，去死啊。
我不停地重复着，求求你，求求你快点死吧。
你在最后一刻，有听到那些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吗？
我和其他活下来的人，站在场地中央，沐浴在那些声音里。
那些声音是那么悦耳，那么奇妙，它们为我而响起，他们在为我而欢呼呢。
所有的回忆在她眼前一闪又一闪，一切都被强行压缩，混乱地挤压在一起。
耳边的轰鸣声越来越响，她好像听见谁在叫她，好多人，好多人在叫她，太吵了，周围充斥着太多嘈杂的声音，每一道声音都缠绕在她每一根紧绷的神经上，势必要将她撕碎。
你知道吗，我以为那天我会和你一样死在那里，但我没有。
我没有。
眼眶里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出来，模糊了她眼前的一切，她的身体比她的理智更快一步做出了反应。
在感受到脖子上那只手的力道微微松动之后，她的声音颤抖地从喉咙里飘出来，“对不起，对不起....”
她结结巴巴地喘着气，破碎的声音淹没在抽泣之中，“对不起，我必须要杀了你，对不起……”
她停了一会，抬头时，漆黑的瞳孔里空无一物，她突然声嘶力竭地控诉着，泪水在她苍白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水淋淋的珠光，“你什么都不懂...你什么都不懂！”
“是，我对不起你，我对不起你们！这就是你想听的对吗？”
“但我对得起我自己。你恨就恨我吧，怨也怨我吧，把一切，所有的一切都怪在我身上吧，你想杀就杀，折磨也随你折磨，你要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，但我实话告诉你——”
“我不后悔，也不会后悔，从来不后悔，再来一次，再来一万次，我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。”
身上的男人呼吸变得越来越沉，他们僵持了很久，久到她以为时间停止了。
最终，他缓缓地松开了手，冰冷的手甲划过她湿润的脸颊，带走了一些咸涩的液体。
梅尔的身体失去了束缚，整个人无力地瘫倒在他的怀里，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，胸膛剧烈地起伏着，过了许久，呼吸才终于渐渐平缓下来。
他抬起的手，想去掀开自己的头盔。
然后，他听见梅尔的声音，出现在他耳边。
轻飘飘的，有点痒，让他忍不住眨了下眼睛，他愣了一下，摘头盔的动作停在半空中。
“我知道……”她突然说，语气格外平静，“我知道你父亲在哪，科里翁。”
“我这就送你去见他。”
某种硬物精准地借着头盔面甲之间那一道狭窄的缝隙，顺利地刺进了他的脖子。
那熟悉的痛感如同潮水般涌来，与那一天如出一辙，只不过这一次，带来的痛苦却仿佛被麻痹了一般，显得迟缓而遥远。那一秒，他笑了。
他扯掉头盔，拍开她的手，那块她不知何时从石壁上抠下来的石锥掉在地上。他一只手按住自己脖子上的伤口，然后再次将梅尔抵在墙上。
温热的血液从他喉咙里涌出，顺着他的指缝，缓缓流淌。
“梅尔。”他叫了她的名字。
他的声音混杂着血液流淌的、粘腻的“咕嘟”声，显得异常可怖。
“父亲说的对，你确实很可怜。”
他凑得极近，眼眶里黑色的河流吞食着他的金瞳，倒映着她沾满泪水、神情冷漠的脸。
“你得不到你想要的，推开那些你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，毁掉你害怕的，所以最终……”
“你什么都没有。”
“梅尔，你什么都没有。”
她冷哼一声，咒骂还未出口，嘴巴刚开了一条缝，他就压了上来。
浓郁的、带着铁锈味的血，疯狂地涌进梅尔的口腔，让她感到一阵强烈的、翻江倒海般的反胃。
她想咬死他，但她的牙齿被他覆盖着钢铁的指节撑开，根本无法合拢。
发泄的，忍无可忍的，疯狂的动作，纯粹是在倾泻些什么，像是在把他的一切，所有的一切都从口腔灌到她身体里。
他很快退了出来，血依旧留个不停。
“没...事，”他努力咽下一口又一口鲜血，试图让自己的每一个字都能让梅尔听清，语气里带着一丝来自遥远的、来自过去的温度，“这不是你的错。”
“我不怪你。”
“他也不会怪你的，梅尔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