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错误
陈冬在烟酒店里待了一整天,就只有上午那么一个客人,连进来买水的都没有。
六点刚过,店主就毛毛躁躁地起身:“可算是到点了。”
他带着陈冬走到外头,锁上玻璃门,又把卷闸门拉了下来,插了把沉甸甸的锁头:“明天我就不过来了,你早上八点记得把店门打开。”
说着,递过两把钥匙。
陈冬应了声,妥帖地把钥匙收进衣袋,同他招呼一声,便转身往出租屋的方向走。
她大概能明白这家烟酒铺到底是做些什么生意,可她还是想留在这里工作。
离出租屋近,工作清闲,薪资也不错。这几乎算得上一份顶好的工作了。
陈冬顺路买了些菜,又切了条肉,心里盘算着时间。等她回去把饭做好,许童应该刚好回家。
她匆忙地迈上台阶,立在房门口,垂着头在布兜里翻找钥匙。
余光里冷不丁出现双皮鞋。
是一双漆黑的高档皮鞋。窄瘦的鞋头笔直地冲着她的方向,光滑如镜的鞋面上只别着道精致的金属搭扣,在昏暗的楼道里,折射出朦胧的冷光。
她手上动作忽然凝滞,却未曾抬头,只是安静地,沉默地注视着那双锃亮的皮鞋,一步步踏在布满灰尘与斑驳墙皮的水泥地面,朝她走来。
修长的双腿、劲瘦的窄腰……连带着衬衣的每一寸皱褶,都清晰地映入眼瞳。
熟悉的,清冽的松木香气涌动着裹挟住她的身体,一寸寸地,将她吞噬。低沉而沙哑的嗓音回荡在耳廓:
“你这几天都住在许童家?”
陈冬头也没回,利落地掏出钥匙插进锁孔,还未开得及开门,腕子忽然被只大掌攥住,拉扯着,令她整人陷进个宽阔的怀抱。
肩窝处拱进个毛绒绒的脑袋,发丝轻柔地刮蹭着面庞,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脖颈的皮肤,嗅闻着,而后以柔软的唇瓣缓缓摩擦,落下枚湿漉漉的吻。
陈冬面无表情地立在原地,眼睫微垂着,目光平静地垂落在聂辉发顶。
他吮吸着那块娇嫩的肌肤,以舌尖舔舐,又叼在齿间啃噬,直至那块皮肤彻底被他的气味浸透,才贴着她面颊亲昵地蹭了蹭,抬起眼眸说道:
“该回家了。”
他的举动全然不若他表现出来得那么自信。讨好地、几乎如同撒娇一般,精致的眉眼下蕴着一大团乌青,眼底隐隐透出丝疲惫的倦怠。
“那从来都不是我的家。”
陈冬回答道。话音没有丝毫起伏,一双瞳仁沉寂得无波无澜。视线落在他身上,如同看着一扇门、一棵树、一面墙,连眼睑那颗清浅的小痣也显得格外冷漠。
这样的眼神,这样的话语,极深地刺痛了聂辉。
“你俩在一起了?”
他的手臂陡然收紧,死死地将陈冬箍在怀中,长眸微微半眯着,眼底翻腾着压抑的怒火,眸光紧紧锁定着陈冬的眼瞳:
“你们上床了?”
胸腔里,那颗缓慢复苏的柔软心脏如同被利刃狠狠刺穿,一瞬间变得冷硬,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个透彻。
陈冬半张着唇,齿间溢出丝疲惫而无声的吐息。
她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失去了,只是敛着眼眸推开聂辉,视线也不想落在他身上,轻轻地摆了摆手:
“你走吧,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了。”
聂辉一把拽住她腕子,嗓音沙哑地咆哮着:“跟我回家,陈冬,跟我回家!”
“你不能和许童在一起,该是我,是我!”
他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,喘息粗重,眼瞳中猩红一片,不管不顾地将陈冬按在门板上,去啃咬她的唇瓣:“我要弄死许童,我要杀了他!”
陈冬从未见过聂辉这副模样,气急败坏地,蛮横且无知。她心头涌过阵畅快的喜悦,竟忽然笑出声来。
“好啊,”她弯垂着眉眼,这么说道:“你动手吧。”
“那样我一辈子都不会叫你有机会找到我。”
她看见那双漆黑的瞳仁瞬间骤缩,随后泛起湿润的红痕,潋着粼粼的波光,在昏暗的楼道中散发着如宝石般华美的光泽。
“不要再来打扰我。”她轻而易举地挣开聂辉的怀抱,拧动钥匙,拉开房门:“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,我不想再见到你。”
斑驳的铁门发出吱呀一声呻吟。
聂辉陡然伸出手掌,似乎想去拽陈冬的手臂,可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柔软的、温热的肌肤时,却猛地瑟缩一下,顿在半空。
他红着眼眶,浑身肌肉紧绷着,眼睁睁地看着陈冬迈进屋里,嗓音沙哑地问道:
“那我呢?我算什么?”
“一个错误。”
她冷漠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楼道间,伴着铁门闭合的沉重声响。
砰。
那道高大的身影,融在晦暗的阴影中,右手仍悬在半空,僵硬地保持着竭力想要伸手触摸的姿势。
半晌,布满纹身的结实臂膀陡然滑落,掌心死死攥住心口的衣襟,连带着手背的青筋与血管都根根暴起,身形晃了晃。
削薄的唇瓣白得几乎没有任何血色,抬起头,深深地望着那扇冰冷的铁门,齿间溢出细小的、似呻吟,又似呢喃的声响:
“陈冬……”
他喘息几声,艰难直起身,衣衫上的褶皱自心口蔓延开来,细密地遍布了整个胸膛。
那双纤尘不染的皮鞋,一步一步地踏在灰尘密布的台阶上,发出沉重的、拖沓的摩擦声,缓慢地消失在楼道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