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9章乌洛波洛斯
    宽阔马场在夜幕下显得空旷又可怖,散场人潮声渐渐淡去,而接连轰炸的消息,瞬间让处于弱势的女人许久都回不过神来。
    她仿佛在一场残酷的战争中思觉失调。
    耳鸣声尖锐地呼啸,盖过了一切。
    齐诗允的身体不可自控地抖颤,不是因为冷,而是因为认知世界正在被连根拔起、彻底颠覆的剧烈震动。
    “别着急震惊啊雷太,更劲爆的,我还未讲你知啊……”
    显然,程啸坤对她的反应极为满意,他又逼近一步,目光如黏湿的爬虫在她身上游走,颇有深意地嘿嘿一笑,然后一字一顿地,把自己知道的真相托盘而出:
    “其实当时听我老豆讲的时候我还不信…不过你仔细回想下,就会觉得好合情合理———”
    “雷耀扬个老母,同你老豆,当年都有过一腿!”
    “当年他们两个想要私奔到国外!这就是为什么…那天雷义一定要齐晟见阎罗!”
    对方嘶哑的声线像是锈蚀的刀磨在耳边,而这番话落下,如同一个巨大的钟杵,狠狠撞响了齐诗允脑中的巨钟,震得她灵魂都在嗡鸣。
    爸爸…和雷宋曼宁?
    私奔?
    不可能!!!
    这是她心底第一个本能的反驳。
    爸爸他…在自己的记忆里……在阿妈的描述中,是个正直温和的谦谦君子,是对妻子关怀备至的模范丈夫…怎么会和雷耀扬的母亲有旧情?
    可去年忌日在坟场的诡异偶遇浮现脑海…那束白色芍药花此刻如同森森白骨,弥散着难以磨灭的死亡气息。
    齐诗允紧蹙着眉抗拒,不想再继续听,而跟前的程啸坤,发了狂一样继续对她步步紧逼:
    “我老豆他不过是代为执行雷义的密令!替雷义、替雷家背了几十年的黑锅!”
    “雷义个死扑街!竟敢忘恩负义!指使他个细仔杀了我老豆!企图掩盖真正的事实真相!”
    轰然倒塌的世界四分五裂,覆盖了齐诗允从前至今自认为的所有。父亲被残忍杀害,不是因为挡了谁的道,也不是因为欠了黑帮巨额债务还不上的江湖恩怨……
    而是因为…一段不容于世的恋情?触怒了那个高高在上的雷义?!
    荒谬。简直太荒谬。
    但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瞬间从头浇灌而下,自己一直苦寻的真相,竟然包裹着如此…不堪又惨烈的内核?
    那样谦和有礼,风度翩翩的爸爸,对他们母女都呵护有加的爸爸……
    怎么可能?怎么可能会和雷耀扬的母亲…与雷宋曼宁…有过这样一段不可见光的旧情?而爸爸临死前那段时间…他反常的暴怒…并不完全是因为生意上的不顺…而是……另一个看似根本不会有交集的女人?
    雷耀扬的真实身份与她所猜测的八九不离十,但齐诗允的大脑,却在拼命抵触这个重新洗刷她认知的所谓真相……
    可另一个侥幸的念头悄然滋生,程啸坤所说这些话,或许是为了击垮她精神的武器,她绝不可轻信!
    这一定…都是他蓄谋已久的谎言!
    “程啸坤,许久不见,你居然学会编故事?还是这么狗血的剧情。”
    “你以为我会信?”
    女人眸光森然,冷声驳斥道。而程啸坤似是早已预料到她会这样说,脸上的笑容愈发狰狞得意:
    “我没兴趣讲大话,信不信由你。”
    “知不知当年…你们为什么一直上诉失败吗?知不知我老豆为什么会被当庭释放吗?”
    “你知道你和你老母,能从我老豆手底下苟且偷生,全是因为那位高高在上的雷太苦苦哀求…求雷义放你们一条生路吗?”
    话音缓缓坠落,世界在瞬间变得安静又喧嚣。
    最后这两句话,就像最后一块拼图,猛地嵌入了那血腥的图景之中。
    齐诗允握紧了双拳,额角青筋暴起,她愤恨又恼怒地望向眼前这自鸣得意的男人,就快要失去理智思考的能力。
    原来…原来她和母亲能活下来……
    竟然是因为情敌的哀求?
    是因为雷耀扬的母亲,那个与自己有几面之缘的女人,对她的父亲余情未了,所以向他们施舍了这份「仁慈」?
    霎时间,一种极其复杂又难以形容的情绪在她胸腔里爆炸开来———
    是感激吗?
    不,是屈辱。
    是无处宣泄的屈辱!
    这几十年来,她和阿妈所承受的贫困、白眼、艰辛…原来都是建立在另一个女人的「恩赐」之上?而这份「恩赐」,还源于父亲和那个女人的旧情?!
    那阿妈呢?阿妈她知道吗?
    她知道自已的丈夫是因为另一个女人而死,而自已和女儿的命也是靠那个女人才保住的吗?如果她知道,这几十年…她是以怎样的心情熬过来的?!
    震惊、恶心、屈辱、还有对母亲无与伦比的痛惜和心疼…各种情绪如同狂烈翻涌的海啸,在齐诗允体内横冲直撞。
    眼前一阵阵发黑,呼吸也变得愈发困难,只感到无止境的天旋地转。
    整个世界,突然在她脚下裂开成两条对峙的轨迹———
    一条通往仇恨,一条通往爱。
    而这两条路,竟在脚下重迭成一圈,像极一条自我吞食的衔尾蛇。
    她忽然明白了,那是命运的形状。
    父债子偿,爱人即仇敌,杀戮与救赎终将同归于一点。而她所有的谋算与等待,从一开始,就只是被更大的意志推向终点。
    “…原来如此。”
    她冷笑一声,喃喃自语,唇角勾起的弧度…像是血从伤口渗出来。
    程啸坤愣了一下,这笑容让他莫名心慌。
    而齐诗允缓缓抬起眼,泪光与寒光同时闪烁,她的手在衣襟下微微一动。
    她一直所以为的仇恨、所以为的正义、所以为的复仇……突然变得如此复杂,如此…荒诞可笑。
    见状,男人脸上表情也变得耐人寻味,这种把仇敌玩弄在股掌之间的感觉实在是畅快!比他下赌注赢得大把钞票还要畅快千百倍!
    他猖狂地享受着齐诗允这彻底崩溃、失魂落魄的样子,准备在这烈焰之上再浇最后一勺滚油:
    “哦,对了,还有你那个死鬼老母…我现在想起我撞过去个阵…架车的声音都几清脆———”
    “———嘭!哈哈哈!”
    “你知不知…当时她啊…好似只破麻袋一样嵌在后座上?她的血…溅到成条马路都是!!!”
    “你老母有没有托梦给你?讲她好痛…好惊啊?你个命中带煞的灾星,你全家都要被你克死!哈哈哈哈哈哈———”
    男人的笑声,像把锈蚀的刀刃在玻璃上拖行,他紧捏对方手臂又靠近了几寸,喉咙里,来回拉扯着令人作呕的嘶嘶声:
    “嗱,雷太,等我把你搞成残花败柳…再等看雷耀扬个衰人…会痛苦成什么样子……”
    “…嘶…我感觉自己都在扯旗,现在硬到能顶穿你个肺啊!”
    说着,程啸坤准备对她上下其手。
    而他不知道的是,这种极致的屈辱和痛苦,并没有击垮齐诗允,反而在这片毁灭的废墟中,催生出了一种更加纯粹,不掺杂任何其他因素的恨。
    女人抬起头看他,没有表示抗拒。
    比起几年前,在澳门赌场里被这男人猥亵后的恶心和嫌弃,现在的她,只是注视对方近在咫尺的、疯狂又贪婪的眼睛,脸上非但没有恐惧,反而浮现出一种极其古怪的、带着怜悯的冰冷笑容。
    她说话的声音很轻,却在瞬间,掀开了程啸坤这副疯癫外表伪装:
    “怎么?程啸坤……”
    “除了嘴上功夫,你还有什么是「得」的?”
    “是不是像当年在马房一样…净识得嗷嗷惨叫?然后…变成一个太监…一摊无用的烂泥?”
    风,戛然而止。
    几个敏感词组合在一起,在这个隐隐嗅得到马粪味的地方…铭刻在大脑的记忆像一道惊雷,瞬间劈亮了程啸坤埋藏最深重的疑惧!
    他猛地僵住,紧抓齐诗允的力道,不自觉地松了些许。
    当年那场「意外」…
    那匹突然发狂的「百威星」…
    那精准无比、断送他一生的马蹄……
    他一直怀疑那不是意外!但他没有证据!一切…都被掩盖得天衣无缝!
    而现在…齐诗允这句话…这种语气…这种眼神…完全印证了他多年来的猜疑!
    这个认知比任何肉体伤害都更具毁灭性!这意味着他的人生,从那一刻起,就彻底被这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!他所有的痛苦,所有的屈辱,所有的一切都源于她!
    “……是…是你?!”
    男人的瞳孔骤然震颤,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变调:
    “当年在马房……是你?”
    “…是你个毒妇做的手脚?!”
    说罢,齐诗允目不斜视盯住对方,没有承认,也没有否认。
    她只是静静看着他,看着这个因真相残酷而彻底崩溃的废柴,从嘴角扬起的那抹嘲讽的弧度,变得越发明显。
    足够了。
    这诛心的反应,就是她最好的回答,也是最致命的反击。
    程啸坤彻底疯了。
    “癫婆!贱货!我要你死!!!”
    他发出一声痛苦哀嚎,暴怒倾覆了所有理智,所有计划都被抛诸脑后,此时此刻,心中只剩下最原始疯狂的杀戮欲望。
    男人如一头发狂的凶兽,不顾一切扑向对方,而齐诗允在他方才因震惊而松懈的那一刹那,另一只手已然握住了藏匿的匕首。
    一缕随着出鞘而泛起的寒光划破夜色———
    最终的屠杀,正式开始。
    混乱之中,先是一股电击棍的强流,蛮横地直冲男人手臂上的肌群,痛感在皮肉下寸寸炸开!程啸坤完全来不及抵挡这暗招,顿然间,身体似是被弹开一样,连续向后倒退了好几步,右手也开始麻木地抽搐着,完全不他受所控。
    好不容易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,齐诗允不敢有丝毫犹豫,她如同绷紧的弓弦猛冲向前,用紧握住的匕首,直刺向程啸坤的胸膛左侧———
    她的动作快、狠、准,凝聚了所有的恨意与训练已久的决心。
    然而,程啸坤毕竟是在狱中摸爬滚打、且近期经历过数次血腥杀戮的恶鬼,在这极致的愤怒中,仍保留着一丝野兽般的警惕。
    右手虽然暂时失去知觉,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致命一击,他惊骇之下,竟凭着本能猛地向旁边一扭!
    “噗———”
    匕首没能刺中心脏位置,而是狠狠扎进了他曾受过重伤的肩胛下方,深入骨髓的剧痛传来,程啸坤发出一声痛吼,却也彻底激发出他的凶性!
    “叼!你个死八婆!”
    “居然敢阴我!!!”
    男人被肩胛下方传来的剧痛激得狂性大发,非但没有退缩,反而被彻底激怒。
    他甚至不顾伤口汩汩冒血,用左手猛地抓住齐诗允握刀的手腕,巨大的力量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!随即,男人立即用左手推开电击棍,切断电流回路躲避下一次突袭。
    “——啊!”
    齐诗允吃痛,电击棒被抛得不知所踪,匕首再也握不住,“当啷”一声,掉落在黑暗的泥地上。
    “死八婆!我看你还有什么花样!”
    程啸坤面目狰狞,受伤的胳膊狠狠一抡,将失去武器的齐诗允如同破布娃娃般猛地甩飞出去!
    女人重重撞在一堆硬物上,废弃的训练栏杆和鞍具划破了她的西装外套,后背的剧痛令她眼前金星乱冒。
    她紧绷地闷哼一声,几乎要晕厥过去。
    程啸坤喘着粗气,四肢尚未找回平衡,极不协调地一步步逼近,眼底尽是嗜血的狂暴。
    即便对方速度受阻,但力量的悬殊在此刻暴露无遗,齐诗允手无寸铁勉强撑起身来,就像是一只被困在陷阱里待宰的猎物。
    但求生的本能和滔天的恨意支撑着她,她即刻咬紧牙关,在身后冰冷的杂物中疯狂摸索!
    突然间,手指猛地触碰到一个冰冷、沉重、边缘带着锈迹和钝角的硬物……
    一块断裂的马蹄铁!
    就在他再次扑上来,试图用那只尚且能活动的左手掐住自己脖子时,齐诗允发出一声低哑又痛苦的嘶喊,拼尽全身力气,猛地扬起手中那块的锈朽的马蹄铁,朝着程啸坤面门狠狠砸去———
    干瘦男人没想到她还有反抗之力,立刻警觉地偏头躲闪!
    “砰!!!”
    马蹄铁没能砸中他脑门,却重重地砸在他的锁骨上,清晰的骨裂声在混乱中响起,紧接着是男人鬼哭狼嚎的惨叫。
    “呃啊——!”
    程啸坤整个人被打得踉跄倒退,即刻捂住瞬间塌陷变形的肩膀,眼底的毛细血管都要尽数爆开。
    就是现在!
    齐诗允眸中寒光一凝,电光火石中爆发出惊人的速度,她猛地扑向刚才匕首掉落的大致方向,手掌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急切地摸索寻找。
    很快,指尖触碰到那熟悉的、冰冷的金属刀柄!
    她一把将匕首紧紧攥在手中!
    而此时,程啸坤正因锁骨的剧痛而半跪在地,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。
    这一刹那,所有的震惊、屈辱、所有被欺骗的愤怒、阿妈为了保护自己惨死的画面…在这一刻,彻底吞噬了她所有理智,全部化作没有回旋余地的杀戮指令!
    齐诗允像一头愤怒到极点的母狮,嗅到对方最致命的要害,她抡起马蹄铁朝男人后脑猛击,在对方踉跄倒地的瞬间,从后面狠命抓住他汗湿的头发,将其痛苦到扭曲的脸强行扬起:
    “程啸坤!!!”
    “给我阿妈偿命!!!”
    女人咬牙切齿地嘶喊着,手中冰冷的匕首,带着她全部的重量和恨意,狠狠地、精准地,从后向前划开了程啸坤脖颈上的大动脉。
    “呲———!”
    利刃在分秒之间割开皮肉、血管和气管的触感通过刀柄清晰地传到齐诗允掌心,一大股不断向外喷溅的猩红液体在瞬间淋湿了她的手臂,她的脸颊、她的前襟……
    浓郁血腥味扑面而来,程啸坤身体猛地一僵,眼睛瞬间瞪大到极致,内里,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死亡的恐惧。
    但失去还击之力的男人只能徒劳地张着嘴,不断从被割破的喉管中发出漏气般的嗬哧声。
    这一刻的齐诗允已经无所畏惧,她猛地高举起匕首,再次狠狠捅下去,更多的鲜血如同开了闸的洪水般喷涌而出,彻底浸染了她的视觉。
    紧接着,是第二刀!第三刀!第四刀………
    双目仿佛被血污浇透,女人像是失去了所有感觉的躯壳,只知道机械地、疯狂地、用尽全身力气将匕首一次又一次地捅进她脚下这具尚且温热的躯体!
    脖颈、腰腹、胸口…每一刀,都深可见骨,每一刀,都带着十足力道,发出令人汗毛倒竖的闷响。
    血花喷溅的节奏仿似摇滚鼓点。
    齐诗允在那鼓点中笑、哭、喘、杀。
    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,她只是跟着那荒诞的旋律动作,杀到自己变成了节拍的一部分。
    「…Nothing  really  matters,  anyone  can  see…」
    「Nothing  really  matters……」
    虚幻的歌声在夜风中反复吟唱,马场边的路灯一个个熄灭,只余留最远处那一盏,在血与空气中忽明忽灭,就像心脏最后的搏动。
    光线无法完全触及的那一隅,程啸坤早已停止了挣扎,变作一滩倒在血泊中的烂肉。
    女人嘴里语无伦次地咒骂着,泪水混合着淋漓温热的鲜血在她脸上肆意横流,眼神中,已是一片疯狂麻木又空洞的死寂。
    就在她再次举起匕首,准备捅下不知第几刀时,一声喝止骤然响彻这僻静之地:
    “诗允!!!”
    撕心裂肺呼唤,如同霹雳般,猛地从训练道的入口处炸响!
    紧接着,一阵急促、慌乱、沉重的脚步声正以极快的速度逼近!
    女人手上动作猛地一滞,被血模糊了面貌的匕首僵在半空。
    她已经颓丧到没有自我意识,也没有会被人发现的惊慌,她只是极其缓慢地循声转过头,仅保有一丝对自己名字的反应。
    恍惚中,她看到雷耀扬正朝着自己的方向狂奔而来,他脸上,惯有的冷静和深沉在此刻荡然无存,只剩下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崩溃与惊惧。
    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她身上,钉在她手中滴血的匕首上,最后,钉在了她脚下那具血肉模糊、几乎无法辨认的男尸上!
    时间,仿佛在这一刻冻结。
    而经过方才的一番激烈混战,齐诗允的思绪有些滞后,从她眼里,掠过一丝疑惑。
    雷耀扬……
    他怎么…会在这里?
    他不是…应该在去深圳的路上吗?
    这一瞬间,女人大脑一片空白,只有血液还在冲刷耳膜的簌簌声。
    疯狂的表情还未从她神态中褪去,沾满鲜血的脸颊在昏暗光线下,如同一个索命的阴间厉鬼,与雷耀扬那震惊到惨白的脸截然相反………
    就在不久之前,冲回包厢的加仔几乎翻遍了每一个角落,却根本找不到齐诗允所说的手机。
    当时,一种强烈的不安令他心中警铃大作,他猛地冲出包厢,在四处寻找齐诗允的身影,却都是一无所获…而加仔立刻想起今天来马场前,她特意去柴湾坟场的诡异行为,心中的惊惶,在瞬间达到顶点!
    他不敢有丝毫犹豫,立刻拨通了正在赶往深圳途中的雷耀扬的电话。
    电话那头,雷耀扬在听到“到处找不到人”和“去过坟场”的瞬间,那一直萦绕心头的不安和焦虑轰然爆炸开来———
    因为预感不祥本就在回程路上的他,几乎是立刻对着阿兆咆哮:
    “用最快速度!返沙田马场!”
    返港路上,各种可怕的预感快要将他逼疯。
    可当他凭着直觉和加仔最后提供的模糊方位,不顾一切地冲进这片废弃区域,完全没想到…竟会是这样一副让他惊魂难定的场景。
    地上一片狼藉,血污浸透了泥土。那具躺在血泊中的男尸已然肠翻肚烂,惨不忍睹。
    而他的齐诗允……
    她此刻正跪在血泊中央,浑身浴血,手中握着凶器,脸上是他完全陌生的、疯狂又残暴的杀意!
    她在那里,如同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修罗,血液还在顺着她的发梢和指尖不断往下滴落,在脚边汇聚成一小滩暗红色的污迹。
    整个世界在无声中倒错,在雷耀扬眼前轰然碎裂崩塌。只剩下彼此粗重得可怕的喘息,在空旷的黑暗里不断回响。
    夜风掠过脸庞,恨意还在血管里燃烧,一种巨大且空洞的虚无感,正开始缓慢地腐蚀齐诗允的身心。
    “诗允…你……”
    男人张了张嘴,声音嘶哑,几乎无法成言。
    他脚步缓慢向前,却不知是该靠近,还是该阻止。
    齐诗允定睛望住对方。看着这个她深爱却也可能欺骗她最深的男人,看着他那副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表情…从她沾满血污的脸颊上,缓缓地、缓缓地,扯出一个极其怪异、比哭更难看的绝望笑容。
    生与死的边界模糊成一个环,她从雷耀扬的瞳眸中,看到一个完全陌生的面孔。
    而所有的爱,在这一刹那,被仇恨彻底侵吞。
    此刻,风往何处吹,对她来说已经无关紧要。
    她手刃了仇敌。
    却也彻底,毁灭了自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