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天(17
冒着这场似乎永不停歇的雨,春离一步三回头地跑到了后殿。
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要这般叛逆,心中像咚咚惶惶、紧锣密鼓地敲着,即使畏惧着那个祭司,即使才刚虚情假意地求饶说“下次不敢了”,她却无法安心停止脚步。
不愿回家、不止是不想回到那座可能会面对莫惜风的房子里,更是因着有什么迫切的紧张感在追着她。
春离一向喜欢睡觉。但这一夜她睡不着。
是什么让她这么焦急?——
如果不能快点找机会做些什么,那种感觉就让她恐惧。
虺没再追上来。
至少春离没再望见他。但那种黑暗中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在窥伺着的感觉挥之不去。
她悄悄地从偏门钻进小路,摸黑许久,久到几乎怀疑自己走在噩梦中时,春离终于从模糊的景物中,辨认出白天见过的花丛的影。
师父的房间在不远处,门依旧开着,和白天来过之后一样。春离隔着花丛往周围的昏黑中张望着,另一边——她想,那边好像是丽天娇怜的房间。三师姐应该在屋里吧。可是此时她的窗户是黑的。
——估计是睡了。之类的。春离没有多思,对夜袭三师姐也没多大兴趣,只小心翼翼地踩着水花,尽量安静地摸进师父房里去。
师父房中的笔墨纸砚、挂画摆件,全是死物、全都寂寥地端坐着。
果然,依旧是空无一人。
春离惦记着白天没有打开的那个盒子。
若是平日,春离不会对老头的私藏有什么兴趣。可现在这关头不同,哥哥和寒一枝都没能解开它,被师父这样保护起来的东西,一定很重要。
常言道好奇心害死猫,可是春离不懂那些复杂恼人的,她只想参透一些简朴的道理,比如知己知彼、百战不殆。
——师父那匣中的东西,要么能让他得道成仙,要么能让他身败名裂。
虽不清楚得知那盒中的内容需要付出什么代价,却一定有所裨益。
——师父的床下藏着这么个严防死守的匣子,是平时一直这样?还是禁地中特意这样设置?
春离情愿相信是后者。
转念之间她已经摸到了师傅床边,翻到那和白天别无二致的匣子,那东西乖乖地躺在床底,连位置都没有挪过。
她掏出匣子拍了拍灰,空气中的潮湿让她嫌弃从地面捡起的东西——但也无法。春离不愿在这黑屋子里多待,谨慎地避开上了咒的锁,将那匣子揣在怀中,就紧赶慢赶地跑了出去。
她很焦虑。她做什么都很焦虑。仿佛背后真的有什么虺派来的怪物在催命似的。
也许这个满是丽天氏味道的地方让她无法安心。指不定这整个后殿都算三师姐的“家”的范围,丽天娇怜随时可能跳出来碍手碍脚。
春离要开那盒子,不能急着当场就动手,只得抱着它原路跑出来,绕过高墙跑到殿后的林子里。作为天留宗中心建筑的依衬,这边高木林立,老干虬结。大雨倾盆浇在林上,声如碎玉,在重重枝叶间敲击。
春离钻入林中时,自幽幽深处潜来的冷风裹挟着湿寒与枯草的气息。
闪电在彼方一现,此处就映出一瞬扭曲的树影。
她急迫地踏着枯枝残叶,轻轻的喘息在风声中破碎。直到走到一块稍空落的平地,她将匣子扔出来,掏出斧头。
“砰!——”
未作任何停顿地,那银亮亮的斧尖就落到了匣面上。
匣锁上的符文颤了一下,迸出一闪而过的光。匣盒的乌木被雨水濡得漆黑发亮。
一道斧痕留在匣面上。
春离的双手握着斧柄,被雨浸透的指节泛出病态的白。雨色翻腾,漫天而下,她静立了一息之臾,鬓发被风雨撕作湿乱的墨丝,贴在苍凉的面颊上。她眼中闪着一种灼烈而失序的光。
下一刻斧光破雨,木屑与泥水四溅,铎、铎——一声一声沉闷而钝重的声响,在那风雨飘摇的林中却有如挫骨扬灰般阴冷。
春离呼吸愈加急促而嘶哑,微微翕张的小口仿佛在吞咽吸取这片潮黑。
那斧头,扬起又落下,带起她黏成片的发缕,带起泼洒的水花。四周的黑暗似乎越压越低,仿佛随时要将她与那匣子一并吞没。
这是今天第几次了?春离在从失神中挣脱时质问自己究竟怎么了。一种莫名的焦虑和疯狂几乎将她的心脏揉碎。
“哈啊……哈啊啊——”
她颤声喘着粗气,那匣子的外壳在她全力的劈砍中破碎成了一块一块。比灵力修为她自然是落得下乘,可谁又规定了匣子要从锁打开呢?论蛮力她可是比赫仙还强得多。咒文的微光已然碎裂开——我不按你们的规矩来,就别想刁难到我。
不知何时月破乌云,被涤净的明盘悬于林上,让林中有了些许稳定的光亮。
对于适应了黑暗的眼睛来说,那些月光已然足矣。春离在看清木匣碎块中露出的物品的那一瞬就扑倒在了匣上,以身护住那东西不要被雨淋湿更多。
——无甚大用。她周身也在淋淋地滴着水。
在那匣中,是一卷记事本、和一沓留影符。
纸质的物品沾了水,很快皴皱起来,春离急急忙忙地捧起那堆东西,好在她的水灵根处理一些雨水还算得心应手,驱出那水分,拿起一页符纸来。
留影符淡淡地亮起,其中记录着一张静态的影像。是寒一枝。
春离忽然觉得眼前黑了一下,压迫感仿佛一只鬼手按在她胸腔上。她讨厌面对复杂的事情,畏怯于深水之后大团未知的恐惧。
为什么呢,被师父那样严守的秘密,只是二师姐的相纸。
寒一枝微微噘着嘴,穿着练功服站在宗门广场上。大片的弟子在周围,被留影符糊去了;
穿着鹅黄蓬蓬裙的寒一枝,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,屈膝抱起一条粉白的腿,带着少女特有的柔软曲线;
明显比现在更幼态的寒一枝拿着一柄木剑,认真地低头看着;
看起来才七八岁的童女,眉眼间是寒一枝的模样,畏葸地缩着肩,形单影只地站在师父的房门口;
……
为什么?
春离的眼前忽明忽暗,怎也想不通为何是她。二师姐与师父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,这是最容易想到的一点——可是没那么简单。可是、可是二师姐姓寒。
——赫仙的本家姓寒。
为何是她?究竟为何?